裴定高目光一亮:“秦樓楚館消息靈通,想必傅兄是想借機打探消息。”南若見他似有意動,便主動道:“未料這文芝如此繁華,不如你我分開行事如何?”裴定高欣然應下。其實南若也有些想去,青樓確實是個打探消息的好去處,不過已經去了兩個人他就不去了,免得信息重複。他帶著魏思遠三人主攻茶樓酒館,專去那種人聲鼎沸的小館子,這種地方魚龍混雜也沒有人會注意他們。但奇怪的,很少有人議論知府畏罪自盡一事,按理說這樣的大新聞足夠百姓津津樂道許多天,好比前世網民對富豪富二代家的事反複討論且樂此不疲一樣。這顯然不正常。大燕不以言獲罪,京城的百姓連皇家都不避諱議論,何況一個知府。又換了個小酒館,南若給了魏思遠一個眼神,魏思遠拿起酒杯往桌子上一磕,操起一腔彪悍北音:“這些個狗娘養的小吏,就知伸手討銀,老子給街廟的乞丐都不給他們,狗扶嘴的老咬蟲@#&……”南若擼起袖子跟著道:“回去我要同表兄好好理論理論,他竟坑我,說什麽文芝官吏清廉隻按律投貼就成,我到了衙門口瞧見那兩根簇新的紅柱就知不對勁,狗屁清廉……”邊說邊覷著四周人的反應,魏思遠開口時似都朝這邊看了過來,但他們順著瞧過去,卻又一個個飛快收回,像是在顧忌什麽一樣。表演了半天無人搭腔,南若便知是打探不到什麽了,也不為難他們,帶著魏思遠三人離開。出來已是夕陽西下,南若沿著街道慢慢走著,看著百姓三三兩兩踏著夕陽結伴歸家,有調皮搗蛋的孩子不願意回去,被親娘罵罵咧咧提著耳朵揪走。南若低頭看了眼腳下平整的路麵,他們知道是知府楊燾主張修繕了道路嗎?知道他這三年做的一切嗎?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好像楊燾從未存在過一般。天色漸暗,南若決定先回衙門,等明早再出來打探消息,到了知府衙門所在的那條街,遠遠看到一列隊伍抬著什麽東西在往衙門方向走。等他們趕上去,隊伍已經停在了衙門口。發現竟然是十來個老人!領頭的齒豁頭童約莫已過了八旬,手裏拿著鳩鳥拐杖,應是官府聘請來的三老。老人撲通一聲衝著衙門口跪下來,老邁顫抖的嗓音聲嘶力竭:“楊知府死的冤枉!”守在門口的小吏連忙躲開,大燕規定凡八十歲以上老人賜爵裏士,九十以上賜爵社士,可與縣官平禮相待,見了皇帝都不用跪,何況莫說八十,即便六七十的老人衝他們下跪也必須避開。南若立刻上前將人扶起:“老人家快請起,若有冤情要訴,可進衙門再說。”老人站起來卻不肯進去,枯瘦的手緊緊抓著南若的胳膊:“楊知府是個好官,是清官,他沒有貪銀,他死得冤屈!”“楊知府死得冤枉!”後頭十多個老人跟著齊聲呐喊,互相攙扶著支撐彼此,一聲接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像是一口氣要將所剩不多的生命在此刻全部耗盡。南若怔立在當場。此時太子大步出來,老人們愈發激動。領頭的老者一瞬間精神瞿爍,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磕,直挺挺朝太子道:“小老兒見過太子殿下,我名槐,於今日出族,無姓!帶眾老來見殿下隻為給楊燾楊知府求一個清白!”“楊知府上任三年,為文芝修路修堤改渠引流,整頓慈幼局養濟院,做下無數善事,絕不可能做出貪銀之事,更未叫人購買過伶人,實屬誣陷!”“文芝十年才等來一個清官,旁人不敢站出來,小老兒卻不懼!”他轉身一把掀開遮掩的粗布,露出裏麵抬來的東西,竟是一副棺材!此時夕陽西下,冬日最後的暖陽如殘血,照射在槐老臉上,歲月衝刷出來的溝壑清晰可見。兩行清淚從渾濁的眼中落下:“楊知府死的冤枉啊!”第五十二章 義憤五十二槐老說完便要朝太子跪下, 太子一個箭步上前將人扶住:“使不得,老人家放心, 我來此便是為了探查真相, 若查實楊知府確被冤枉,定會還他一個清白。”他朝南若使了個眼色,兩人合力將槐老撐住。太子扭頭朝跟出來的內侍道:“去將那幫官員都叫過來!”內侍領命而去, 很快被拘了兩天的官員們腳步匆匆趕了過來,一個個麵色憔悴,過來看到門口的情形,不用太子開口,依次撩起衣擺先跪到一旁。“跪孤做什麽!”太子冷著臉, “都轉過去跪著,睜大眼睛給孤看看!”“這就是文人口裏稱頌的江南?這就是你們想給孤看的?!逼得杖朝之年的老者抬著棺材來衙門口來喊冤?!”“孤今日便告訴你們, 楊燾一事孤管定了, 若查不出個水落石出,在場的你們一個都別想好過!”太子暴怒,絲毫不給官員臉麵,就在大門口當著百姓的麵厲聲怒罵起來。在場文武官低著頭無人敢在這時候跳出來觸黴頭。太子親自將槐老扶進衙門, 交代南若和周保將槐老包括一眾老人帶下去安頓。南若沉默著和周保將人帶去東邊宅院,這本是楊燾與家眷住處, 自楊燾自盡, 楊家人便被驅趕搬了出去。周保指揮小太監進去收拾左右廂房,槐老卻堅持不進內院,隻在外頭下人排房湊合就行, 還堅持要抬著棺材。“我就睡在這棺材裏!”他掀開棺材蓋,裏頭枕頭鋪蓋俱全,“若我哪天沒睜開眼,直接抬去埋了就是!”“老人家可莫要說這樣的話。”周保忙道,“有太子在,定會叫您安安穩穩,您隻管住下來等信兒就是,您得保重好自己,到時才能親眼看到楊知府洗刷冤屈。”槐老卻固執堅持:“若不讓抬進去,我就放在院子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