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馬車穩穩地停駐在帥帳之側,他迅速下車,轉而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年邁的韓騰走出馬車。


    韓騰的身軀似乎已被歲月磨礪得搖搖欲墜,手中緊握著一隻溫熱的手爐。


    感慨道:“人啊,一到寒冬臘月,日子便顯得格外難熬。”


    可惜右武衛後繼無人,他還退不得,隻能咬牙堅持。


    新右武衛大勢已成,從他衛空降一位大將軍更不成。


    範成明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舉起衣袖為韓騰擋風,試圖減輕些微寒意,“開春就好了!”


    話語間,三人已步入帥帳,一股暖流迎麵撲來,仿佛瞬間驅散了周身的寒意。


    韓騰心下沒多少感動,暗道這幫混賬,終於學會做人的一項美德——尊老。


    但他情願沒有。


    吳越和韓騰脫下大氅,並坐上首。


    吳越深吸一口氣,冷靜地分析著當前的局勢。


    “進攻原、延二州的分別是葉戶阿史那·骨祿、小可汗昆都,兵力大致在一萬左右,附庸無數。”


    “進攻並州則是小可汗呼圖,騎兵三萬,其勢洶洶。”


    段曉棠聞言,眉頭緊鎖,“他們這是……”


    吳越接過話茬,“以進攻大吳為考核,誰才是最適合執掌突厥的大可汗。”


    這一場戰爭,就是他們的繼位考核。


    突厥沒那麽多講究,兩個字——“立賢”。


    兵強馬壯者為可汗!


    或者說,借進攻大吳,削弱他們的勢力。


    武俊江:“元昊慶這是把在長安的爹娘兄弟全賣了!”


    突厥聚兵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數萬騎兵集聚,至少得耗費數月之功。


    從元宏大離開並州後,元昊慶恐怕就和突厥勾勾搭搭。


    吳越點點頭,“他們本想明年春集聚十餘萬騎兵南下,但現在等不了。”


    明年春天,吳嶺整合並州大營後,將固若金湯,難以撼動。


    隻能冒險趁初冬雪未深發動戰爭。


    段曉棠若有所思,“看來,突厥內部如今是主戰派占據上風。”


    吳越搖頭道:“未必。”


    隻是不主戰的,走不到台麵上來。


    突厥把內部奪位紛爭的壓力,轉移到大吳身上來。


    大吳沒有趁火打劫,他們反倒先下一手。


    吳越介紹起幾人的情況,“骨祿是現任阻卜可汗的長子,昆都是上代可汗的兒子,阻卜的侄子。”


    “呼圖是阻卜的弟弟,他的生母嫁給阻卜後,又生下了一個兒子,甚受喜愛。”


    段曉棠手握鉛筆在紙上記錄要點,筆尖差點劃破紙張。


    遊牧民族的收繼婚,太考驗普通人的倫理認知。


    段曉棠呐呐道:“他們平時怎麽稱呼,兄弟還是叔侄?”


    小媽文學刺激是刺激,但費腦子。


    吳越歎口氣,給沒見識的長長見識,“對外當然是叔侄。”


    對內怎麽稱呼,隨意。


    段曉棠總結道:“這麽說來,呼圖是大可汗最有力的競爭者。”


    年富力強,後宮還有人。


    吳越:“可以這麽說。”


    呂元適時插話道:“王爺可有應對之法?”


    吳越:“讓原並州大營兵馬全力防守原、延二州,作出並州空虛的假象。”


    符合外界對南衙與並州心生隔閡的印象。


    “引呼圖、昆都、骨祿三路,全力進攻並州。”


    不求聚而殲之,但求重創。


    突厥人口有限,一旦遭受重創,幾年都緩不過氣來。


    既然說是假象,並州就不會是真正的空虛。


    吳越:“皇上已命左驍衛全速趕路,河東幾地郡兵北上,河南等地待命。”


    和諸將先前的推測不謀而合,能用上的兵力都往前推。


    眾人對著輿圖推演一番,不說萬無一失,至少大麵上應對沒有問題。


    若這次不把突厥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往後別想太平。


    段曉棠補充道:“不知並州現今氣候如何,若天氣寒冷,可在城牆上潑水成冰,更為牢固。”


    武俊江:“並州的城牆是夯土所築,萬一泡發了,樂子可就大了。”


    韓騰:“風吹雨打多少年,沒那麽容易。緊急時用一用無妨。”


    吳越點點頭,“我會和父王寫信。”


    韓騰轉而想到,“校場上兩堵都是磚牆,不如再砌一段夯土的,就照著並州的規格來。”


    “天再冷點,幾堵牆都潑上水看看效果如何。”


    做人要有求真較真的精神,順便給他們找點事做,免得心浮氣躁。


    呂元正主動請纓接下任務,“正好盤火炕,剩下一些泥磚。”


    韓騰沒想到,他的下屬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翻車。


    反問道:“夯土城牆是拿泥磚砌的?”


    右武衛哪怕在野外紮營,挖壕溝設拒馬就差不多了。


    固定工事的建設並不熟悉。


    加之眾人出身將門,別說服徭役修城牆,連監工都沒做過。


    段曉棠跟著問道:“難道不是?”


    呂元正找回一絲安慰,原來不是他一個人沒反應過來。


    轉念一想,段曉棠不是沒反應過來,她可能壓根不知道。


    韓騰捧著暖爐的手不住顫抖,氣的!


    四體不勤的,一個接一個跳出來。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韓騰質問眾人,“城牆怎麽建的?”


    第一個遭詢問的範成明,被韓騰盯得心裏發毛。


    做出一個舉錘子的動作,顫顫巍巍答道:“砸的!”


    武俊江緊隨其後,“夾板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上刑呢。


    寧岩最靠譜,“挖地基、混合黏土、搭建模板、夯土錘夯實土壤。”簡潔明了。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寧乾小時候突然有一段時間對這些特別感興趣。


    蹲工地旁邊一看就是大半天,寧岩找兒子一來二去就看多了。


    韓騰恨鐵不成鋼道:“那段夯土城牆,你們幾個親自砌。”


    “讓我看看,你們到底能不能成事!”


    真怕哪天讓右武衛建工事,這些人搞出一個泥磚砌的城牆。


    笑掉南衙前後幾十年的大牙。


    眾將心中“含淚”,接下一樁艱巨的任務。


    待人離開後,呂元正尷尬地解釋道:“話趕話,說到那兒了。”


    前頭說磚牆,順嘴接了一句泥砌。


    眾人的目光看向另一個當事人。


    呂元正還有狡辯的餘地,按照段曉棠一貫的表現,她大概、也許、可能真的不知道。


    就是她,把大家拉入無可挽回的深淵。


    段曉棠弱聲道:“以前沒看過修城牆。”


    見識少了。


    莊旭試圖引導,“家裏圍牆總見過吧!”


    段曉棠:“我租房住。”


    房子是房東準備好的。


    四野莊等幾處產業,多用荊棘代替圍欄,也不需要她親臨一線。


    段曉棠:“以前看的牆,都是拿磚砌的。”


    莊旭都不想和她算賬,用青磚建城牆,是多大的花銷,隻有一句話奉送。


    “何不食肉糜!”


    範成明:“難道你老家的城牆都是青磚砌的?”


    哪來的大戶。


    段曉棠搖頭道:“我們沒有城牆。”


    莊旭放棄和段曉棠爭辯了,一個打小沒見過城牆的人,怎麽會清楚夯土牆的施工流程。


    她隻能看見最表麵的東西——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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