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現在情況如何,長安城少有人比白雋更清楚。


    以徐昭然的出身本事,沒必要去趟這場渾水搏富貴。


    白雋說道:“並州雖有些親戚,但你若離去,三娘和六筒在長安何以為依?”


    “成了家的人,該為家小計。二郎沒個定性,自己想去浪蕩,別想拐帶旁人。”


    徐昭然一聽就明白白雋知道了,期期艾艾地請求道:“嶽父,別和二郎透漏,是我說的。”


    他還是想做一個好姐夫的。


    白雋慢條斯理地飲一口藥茶,“你不是第一個來的。”


    不是第一個來通風報信的。


    徐昭然萬萬沒想到,白湛廣撒網,結果早就翻了船。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子不密則要挨板子。


    徐昭然麵上浮現一絲擔憂之色,試探問道:“嶽父,二郎他……沒事吧?”


    白雋淡然道:“無事,給他長個教訓。”


    徐昭然鼓起勇氣道:“小婿能否前去探望二郎?”


    白雋玩味道:“你現在去,不等於自露馬腳?”


    為了以後的長久相處,徐昭然隻能回家。


    心裏盤算著,要不明天打著六筒想舅舅的旗號,看看白湛被教訓得有多慘。


    實際上白湛現在吃得好睡得好,隻是被禁足在院子裏。


    和他一塊被禁足的,還有孫無憂。


    當然不是出於夫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倫理道義,而是白湛不僅“忽悠”一班親戚發小,還打算帶媳婦一塊走。


    不離不棄這一點倒是做到了。


    小夫妻倆各據炕桌一角,白湛看書,孫無憂織毛衣。


    白湛讀到有趣處,還叫孫無憂一起看。


    孫無憂拿起織了半截的羊絨衣,在白湛身上比劃,“該再多織一寸。”白湛還在長個。


    夫妻二人一點沒有被禁足的焦慮感。


    恍若平常。


    白雋悄然走進院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幅佳兒佳婦的溫馨畫麵。


    若白湛沒有犯渾,該有多好。


    夫妻二人見狀,連忙起身行禮。


    孫無憂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借口泡茶退了下去。屋內隻剩下白雋和白湛父子二人。


    白雋好整以暇道:“想了一夜,可有所悟?”


    白湛挺起胸膛道:“事以密成,言以泄敗。”


    保密工作沒做好。


    白雋玩味道:“隻這一條?”


    他如今人生樂趣少了一大半,逗逗兒子也不錯。


    白湛微微一愣,“嗯。”


    白雋補充道:“合作者沒選好。”


    “袁家兩個小子隻想過安穩日子,你卻要拉他們去並州冒險。”


    這才是第一個泄密者,狀是袁奇親自告的。


    白湛低頭解釋道:“他們總不能躲祠堂裏睡一輩子,該去看看外頭的風光。”


    白雋語帶不屑道:“他們需要嗎?”


    袁家不需要他們光宗耀祖,隻想他們好好活著。


    “長安距並州千餘裏,他二人嬌生慣養,扛得住長途奔波?”


    袁家兄弟這輩子除了那些意外,吃得最重的苦就是剛出生時不哭,被穩婆打的一巴掌。


    “他們是你的骨肉血親,不可能中途拋下。但若帶上,一日行四五十裏,隻會拖慢你的行程。”


    “明白嗎?”


    白湛低下頭,“兒子明白了!”


    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白雋喋喋不休道:“還有其他那些人……”沒具體點名,總要維護人家的保密需求。


    “品性過得去,也有幾分本事,但你確定他們經得住並州風霜刀劍?”


    “一牆之隔就是突厥的鐵騎與彎刀。”


    白湛以為白雋怕了,堅定道:“男兒應帶吳鉤,揮斥猛誌及四方。”


    白雋忽然笑了,笑容裏有喜悅亦有回憶,果然是他的兒子。


    話音一轉,“你與李玄玉相熟,該知道京府兩縣是怎樣。”


    “一幫長安高門子弟湧入並州,讓當地如何自處?”


    “你們是膏粱紈絝,不是遊俠,不能意氣用事。”


    白湛找的人都非品性惡劣之輩,但他們的身份,本身就是天大的麻煩。


    更別提這些人若是傷了死了,白湛要擔多大的幹係。


    白湛想起當初李君璞要死要活的模樣,頓時不說話了。


    白雋一字一頓道:“牛羊成群,虎狼獨行。”


    “英才成事,身邊隻需一二心腹即可。”


    白湛拱手道:“兒子受教了。”


    白雋話還沒說完,“最錯的,就是你不該去並州。”


    白湛解釋道:“以兒子的本事,哪怕上了戰場,也有能力自保。”


    “加上並州族親照應,必不會讓父親心憂。”


    白雋沉聲道:“二郎,你還是不明白。”


    白湛篤定道:“父親,兒子很明白。”


    “並州是白家的祖業,突厥是國家的世仇,兒子不願渾渾噩噩過一生。”


    “八叔來信,並州正是用人之際。總不能將祖先基業拱手讓人。”


    白雋望著意氣風發的次子,老父親心甚慰,嘴上卻道:“二郎,你不明白。”


    “並州那支兵馬是白家的,卻不是為父的。”


    從白雋年幼喪父那一刻起,他和留在並州的白家人是族親是盟友,但並州大營的兵權,和他再無關係。


    白湛:“八叔非是嫉賢妒能之人,族中沒有優秀子弟能擔當重任,兒子自信能挽狂瀾,重掌兵馬。”


    “與父親、大哥相互呼應。”


    白雋挑破道:“恰恰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大郎的同胞兄弟。”


    “白家其他子弟都可以去並州大營效力建功,唯獨我們父子幾個去不得。”


    “皇上不會容忍。”


    四大營的主將,沒有哪一家的嫡係血親,能在朝中擔任實權高官。


    若隻能二選一,肯定選保住現有的。


    白雋從懂事起,就知道並州大營是父祖留給他的。


    但成年後,皇帝並未放他回並州接掌軍權,反而留他在中樞任官。


    白雋就明白,他這輩子沒希望執掌並州了。


    祖先留下來的基業,一直沒拿到手,現在變成劣質資產。


    好像也沒那麽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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