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之地,將軍雖眾,國公、郡公卻是鳳毛麟角。


    眾人立於府門前,遠望煙塵起處,一隊人馬緩緩而來。


    為首之人身形不顯,白智宸定睛細看,方確認無誤,不禁問道:“東陽郡公年方幾何?”


    段曉棠輕聲回應,“九歲。”


    李弘業裹著精致的小披風,穩穩地跨坐於一匹與成人坐騎無異的神駿之上,看起來英姿勃發,神氣無比。


    臨到門口,李弘業一甩披風利落跳下馬,露出身前緊緊抓著鞍韉的銜蟬奴。


    李弘業立於馬前,拱手行禮:“弘業見過範伯伯及諸位將軍。”


    恰時銜蟬奴穩穩地落在李弘業肩膀上,流暢而默契,一人一猞猁不知演練了多少遍。


    眾人紛紛還禮,齊聲道:“郡公安好。”


    並州大營眾人的目光著重在李弘業和他身後的代州軍將上。


    南衙人則看向身旁青鬆一般的李君璞,難怪馮睿達要主動請纓去巡邏。


    原來是躲災啊!


    礙於銜蟬奴的“領導”地位,範成達就不去拍李弘業的肩膀了,心懷大慰道:“高了也壯了,這一年在邊地曆練得不錯。”


    範成明在後頭酸溜溜地道:“我哥對我和大郎,都沒這麽和藹!”


    段曉棠聞言,不禁翻了個白眼,“弘業多乖,你多怪!”


    範成達引領著李弘業等人進入府內,段曉棠則找到了跟在後麵的李君璞,好奇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擅離職守。


    李君璞意有所指道:“刺史是個好人。”


    段曉棠不禁笑道:“哦,有多好?”


    李君璞輕笑道:“和羅少尹一樣的好人,”話音一轉,問道:“我這有一份刺史的文書,不知該交給誰?”


    段曉棠直言:“重要麽?”


    李君璞打太極道:“刺史和代州軍民對王爺的一片心意。”


    好歹是朝廷正式任命的縣令,跨行政區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


    段曉棠伸出手,李君璞從懷中掏出書信,放在她手上。


    段曉棠掂量信件的分量,姑且算情義值千金,“交給孫三。”


    說幹就幹,連跨數步,找到孫安豐跟前,說道:“代州刺史的書信。”


    孫安豐一頭霧水地接下,“哦,哦!”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靈堂前。


    其他人紛紛躬身退到兩旁以示尊敬,銜蟬奴被一個護衛抱著,站在靈堂之外。


    李弘業為首撚香三炷插入爐中,而後率領一眾人等,跪在蒲團上行禮。


    吳越靜靜地跪在棺木側旁,李弘業起身後,緩緩走到他身旁。


    還記得李君玘身亡後,李家門庭冷落,洛陽其他人都忙著瓜分戰果和利益,無心他顧。


    吳越帶著楊胤的首級前來祭拜,才讓李君玘的身後事沒那麽寂寥。


    萬千話語到嘴邊,隻能化作一句,“還請世子節哀。”


    吳越抬頭看向眼前的小人兒,沒記錯的話,一年多前,他和他說過同樣的話。


    如今看來,他過得還不錯。


    這哀想必是“節”了。


    一年,他也會緩過來的。


    先前突厥大舉入侵三州,但不代表旁的地方是安全的,代州也受到了侵擾,隻是被擋回去了。


    吳越和眾將留代州軍將桑承誌說話。


    他們此時來,就是表明態度。


    後元宏大時代的並州諸將和曾經的馮家軍沒有恩怨,自然有合作的餘地。


    至少給現在窩在各處軍寨裏的軍頭做出表率。


    段曉棠從廚房找了些糕點招待叔侄二人,長途遠行,擔心腸胃受不住,特意挑清淡的。


    怕李弘業一個小孩無聊,白智宸連忙將自家子侄叫來陪玩。


    這些孩子們年齡相仿很快就玩在了一起,歡聲笑語充滿整個院子。


    段曉棠說著接下來的安排,“你們在館舍休息。馮郎中先前也住那兒,近來外出公幹去了。”


    李君璞平靜道:“馮四呢?”連表哥都不叫了。


    段曉棠不由得為馮睿達接下來的命運捏一把汗,“出去巡邏了,今明兩天一定回來。”


    轉移話題道:“你們在路上走了多久?”


    李君璞:“十日,遇上點風雪。”


    段曉棠追問道:“那你能待多久?”


    李君璞沉吟片刻,“待梁國公到任,我看看風向再走。”


    畢竟是一地縣令,不可能長期脫崗。


    段曉棠:“剛好婉婉也在並州。”


    李君璞若有所思,“林娘子怎會……”


    段曉棠輕輕點頭,“沒趕上。”


    李君璞垂眸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誰都沒想到……”


    他在雲內接到消息的時候,同樣難以置信。


    不遠處,李弘業正和白智達等人說話,銜蟬奴依舊乖巧地趴在他的肩頭,半點不帶挪窩的。


    段曉棠憂心忡忡道:“銜蟬奴這麽趴著,會不會壓弘業的個子?”


    就算不壓身高,多少也得壓個高低肩出來。


    李君璞定睛一看,試圖分辨這一年來,李弘業究竟長高多少。


    “以後不讓他們這麽玩了。”


    段曉棠輕輕杵一杵李君璞的胳膊,提醒道:“你話說得軟和點。”


    李君璞隻能麵冷,又不是心軸,“抱著總行吧,鍛煉臂力。”


    方安平見過李君璞叔侄,和代州一眾老弟兄約好去痛飲一番。


    眾人坐在廊下,說起當年。


    方安平本以為那些記憶已經淡去,但此刻重提,卻發現它們依舊鮮明如初。


    “李大養了一隻老虎,平時就趴在大帳旁邊,威風凜凜,誰在它麵前經過露了怯,嗷嗚一聲就撲上來。”


    “人善不光被人欺,還得被虎欺。”


    梁景春不禁抖了抖身體,記得在洛陽見李君玘時,他身邊沒帶老虎。


    好奇問道:“那老虎吃人嗎?”


    方安平笑道:“那倒是不會,但老虎舌頭在你身上亂舔,腦袋在你懷裏亂拱,誰能不害怕呢!”


    靳武縮了縮脖子,“聽起來確實有些嚇人。”


    麻成天笑道:“我們都管那叫試膽虎,怕老虎反倒被它磋磨,你要凶狠些,它比貓還乖。”


    “他們兄弟幾個,拿老虎當腳凳,躺老虎肚皮上看書都沒事。”


    他口中的“他們”,自然是指馮李兩家的表兄弟們。


    方安平看向遠處的李弘業,心中不禁生出一絲疑惑,“怎麽李大的兒子,就養了一隻猞猁呢!”


    麻成天笑道:“孩子還小,降服不了老虎的凶性。先養隻猞猁玩玩。”


    方安平不服氣道:“豹子也行啊!”


    他就是看不上小貓。


    馮晟生前部下自然是信服他的,但他臨終前繞過兒子,將軍權傳給外甥,也被世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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