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萬籟俱寂,燭火在昏暗中搖曳,李君璞就著燭火增補餘稿文字。


    見兩人不約而同放下手稿,問道:“如何?”


    段曉棠頹喪著臉,全是被知識海洋無情衝刷後的疲憊,苦笑道:“哪方麵?”


    李君璞沉聲道:“有無疏漏?”


    大頭蛇陣留給李君璞的陰影不是一二般大,若是以前他書寫完成,誰敢再增減幾字,都是太歲頭上動土。


    現在居然主動找審稿人。


    段曉棠抬頭望向天花板,眼中閃過一絲迷茫,“眾所周知,我沒文化。”先把甲疊好。


    “疏暫時沒看出來,至於漏,問旁邊這位。”


    自家的東西,有沒有缺失,能不知曉麽。


    殊不知,段曉棠讀兵書,隻是知曉其中道理,馮睿達直接不讀。


    盡信書,不如無書。


    他倆從不按照古兵書所述用兵,臨到戰時,全靠才能和直覺堆上去。


    真真正正把這句話做到極致。


    段曉棠哪怕著手寫操典,但著重基礎訓練,軍陣一類,全靠幾個大路貨的陣法撐著。


    馮睿達的模樣不比段曉棠好多少,氣哼哼道:“我看哪哪兒都是漏的。”


    馮晟教的時候見縫插針碎片化教學,再看經過李君璞整理的,自然覺得少了一些。


    加上摻雜一部分楊章的理論,更讓人糊塗。


    馮睿達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馮三讀書多,也能沉下心來讀。要不等他回來,讓他看看。”


    馮睿晉偏重理論,而且他的理論不同常人。


    所以李君璞才“退而求其次”,找兩個有實幹經驗,至今沒有大翻車事故的人驗證。


    李君璞擱下筆,緩緩說道:“所以字麵上,沒有錯漏。”


    段曉棠長歎一口氣,“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李君璞起身,緩緩走到兩人身邊,高大的身形在燭火映照下,仿佛一片陰影投射在兩人頭頂。


    沉吟片刻道:“我有意著手改動九軍陣,你們有沒有興趣加入進來。”


    段曉棠被知識砸得昏昏沉沉的腦子,模糊記得那是一個大陣,頓時清醒了。


    馮睿達好歹知道點家傳的皮毛,頓時正襟危坐道:“光靠腦子推演?九軍陣起碼要三萬人,還是精卒!”


    他和段曉棠雖是將領,但隻掌握大營一部分兵馬,加起來都湊不出三萬人。


    李君璞幽幽道:“我想將九軍陣進一步壓縮。”


    首要目的,就是將兵卒人數降下來。


    馮睿達冷言道:“但你先得把九軍陣擺出來再調整。”


    而他和段曉棠兩人,都不擅長陣法。


    脊梁陡然壓下來,“現在誰見過?父親、大哥、表哥都不在了。”


    他們年紀小的,隻聽說過這個名字。


    “誰能拿出幾萬人陪你過家家啊!”


    李君璞早有腹案,“可以先推演理論。”


    他能在並州找到兩個可信之人,偏偏他們都對陣法毫無天賦。


    馮睿達直言道:“我懂個鬼的理論,老子在戰場上隻知道殺人。”


    段曉棠不想打擊李君璞的積極性,但不得實話實說,“我也不擅長。”


    她看過九軍陣的陣法理論,但最終記住的隻有名稱。


    實在太難了。


    馮睿達:“再說,你就算推演出來,誰又能幫你看呢?”


    馮晟創製九軍陣時,好歹有楊章從旁參議。


    輪到李君璞,周圍人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馮睿達:“王爺若在,還能幫你看看。”怎麽請動吳嶺是後話。“但現在王爺不在了。”


    從身邊盤算起,“範大將軍不善於此,杜大將軍也玄。”


    段曉棠緩緩點頭,算是附和馮睿達的言語。


    九軍陣,或者說九軍陣.zip,不在一般將才的業務範圍內,它的目標用戶是帥才。


    馮睿達沒有嘲笑李君璞異想天開,而是將實際困難指出來。


    這條路上不僅沒有導師,連合格的審稿人都湊不出來。


    李君璞並沒有氣餒,“反正我有的是時間。”硬推又如何。


    段曉棠暗道,邊地縣令的工作量果然不飽和。


    馮睿達靈光一現,“你把馮三拉過來,他指東,你就往西想。”


    反正兩人都是搞理論的,有時候反向玄學也能用用!


    段曉棠光知道馮睿晉有個外號“驢糞蛋蛋”,來自親爹的恩賜,一般不往外傳。


    聽話音,難道和範成達李君璞一樣,在某方麵形成鮮明的對比?


    李君璞深覺純潔的軍事理論事業受到侮辱,上前一步收起馮睿達手邊的書稿,喝道:“出去!”


    段曉棠見狀,連忙將書稿整理好,放到李君璞手上,狗腿道:“我也走了。”


    李君璞低聲道:“嗯,早點休息!”


    這還是李君璞想得窄了,有時候利用一些玄學條件不無不可。


    連唯物的科學實驗都是如此,如果你的前輩這個實驗做成功,在實驗之前磕了一個頭,那你最好也磕一個。


    兩人出得門來,一時無言,隻能齊齊望天。


    天幕如同一幅潑墨畫,漆黑如墨,寂靜深遠。


    馮睿達念念有詞,“二郎就是腦子迂了。”


    段曉棠早留了後路訂好了房間,自有親兵引領前去。


    馮睿達卻沒了去處,轉回頭求李君璞收留沒臉麵。打上段曉棠的主意,“段二,我倆秉燭夜談如何?”


    段曉棠毫不留情的拒絕,“一點都談不了。”


    館舍算大型驛站,憑馮睿達的官爵和在這兒的故舊,不可能流落街頭,但大半夜騷擾太沒人性了。


    段曉棠詢問親兵,“還有空房嗎?”


    親兵答道:“有。”


    段曉棠吩咐道:“勻一間給馮將軍。”


    馮睿達大喜,“段二,還是你有良心。”


    段曉棠淡淡道:“趁我的良心還沒下去。”


    馮睿達一溜煙往前走,發覺自己不知道路徑,轉回頭道:“帶路,帶路!”


    夜色寂靜,李君璞隔得老遠聽到二人的對話,馮睿達有處落腳,無需擔心,自顧自洗漱入睡。


    段曉棠隻覺得剛合上眼,就被曹學海敲門叫醒。


    迷迷糊糊從館舍拿了一個包子填肚子,再捎上一條小尾巴,就這麽搖搖晃晃地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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