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的掩護下,真正的重頭戲悄然拉開了序幕——一場精心籌備的夜宴。


    南衙正處於新舊更迭的風口浪尖,宴請官員太敏感,但親友小酌總不過分。


    恰好白家在本地的關係十分廣博,什麽人都能搭上。


    在這種非正式場合,白雋說話的分寸就能更放開一些。


    夜宴前夕,白雋身披厚重的呢子披風,腳踏著青石板路,引領著一群年輕子弟穿梭於白府的每一個角落。


    有並州長大的,也有從長安帶來的。


    他親生的子嗣,隻有一個年紀合適的白湛。


    白雋的腳步在青石板上輕輕回響,話語中充滿了對過往歲月的懷念。


    細論起來,他在這座府邸居住的時間,遠比不得長安的國公府,但一路走來都是滿滿的回憶。


    大概這就是根的含義吧!


    白雋指著校場一角道:“那時候,父親和叔伯在那兒練武,我就和兄弟們在場邊吃瓜果。再遠一點,母親帶著妹妹在花叢邊撲蝴蝶。”


    歡聲笑語至今仍回響在耳畔。


    隻是當年陪著他一塊紮馬步練武的兄弟們,許多都已經不在了。


    白雋的目光忽然定格在遠處的一棵樹上,“二郎,還記得那次你爬到樹上,怎麽也不肯下來嗎?急得你大哥在樹下團團轉。”


    白湛定睛看那棵樹的模樣,並無出奇之處,怎麽格外受偏愛呢。


    白雋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是忘了,“記得是怎麽下來的嗎?”


    白湛挑眉,“總不會是拿梯子。”


    白雋笑道:“你母親在樹下擺了一堆你最愛吃的糕點,才把你這個小饞貓哄了下來。不過,一下來就被你母親在屁股上賞了兩巴掌,算是小懲大誡。”


    白湛臉上掛不住,這麽大個人,還被父親提及兒時的糗事。


    隻是現在想挨這份揍,母親也不在了。


    白湛輕輕問道:“父親,那糕點呢。”


    白雋:“當然歸你了,你母親說到做到。”


    一行人最終的目的地,是白家宗祠。


    白雋在蒲團上跪下,虔誠叩首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白雋回來了!”


    身後諸多子弟,一齊跪下。


    隨著白雋一聲令下,白家籌備多日的宴會正式開始。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整個府邸仿佛被喜悅與期待所填滿。


    白雋身著華服,麵帶微笑,步入宴廳中央,聲如洪鍾,“諸位親友,白某此番歸來,承蒙諸位不棄,實乃三生有幸。願借此宴,與諸君共敘桑梓之情。”


    王道欽搶在白家宗親前頭,第一個站起來,舉杯賀道:“舅兄還鄉,實乃並州之福。”


    按理說,以白雋的年紀地位,本該先休養數日,緩解舟車勞頓後,再徐徐圖之召開宴會。


    而不是新官到任第一天,就著急忙慌地召開宴會。


    可見穩住並州決心之強烈。


    白家有權勢加持,可能威脅王氏本地第一大族的地位,但那又怎樣,這是他的親舅兄。


    白雋舉杯回應道:“謝妹婿吉言,我生在並州,長在並州,宦海漂泊數十年,重回故地,得見親友故朋,亦是幸事。”


    著重道:“並州是大吳的並州,也是並州人的並州。”


    若段曉棠在此,聽聞此言,必然會大呼政治不正確,搞地方主義。


    但在大吳,這句話天然正義,白雋甚至說得不算露骨。


    為官一任,不能保護地方利益,算哪門子父母官。


    白雋和元宏大同為皇帝心腹,朝廷重臣,但白雋有一個顯著的特征,他真的是並州人。


    他的宗祠、祖墳都在這兒。


    有元宏大這個跌穿地心的前任比較,白雋無論如何都會幹得好。


    尤其他願意站出來維護並州本地的利益,要知道城裏兵力不平衡,手握重兵的是南衙諸衛。


    一直蹲著一尊大佛,過幾天就是繼承王位,穩壓白雋一頭的吳越。


    這才是現在並州城裏真正的老大。


    若說吳嶺先前雷霆誅殺犯事的軍將,並州人拍手稱快是不可能的。


    先不說那些人七拐八拐是他們的親朋故交,再者蓋子被堂而皇之的揭開,並州成了天下皆知的笑話。


    白雋變相的“保證”一出,宴會逐漸進入高潮。樂聲悠揚,美酒佳肴,觥籌交錯間,賓主盡歡,共同揭開並州新的篇章。


    再熱鬧的盛宴也終有散去的一刻,並州豪族聽了滿耳朵一榮俱榮的虛話。


    賓客們紛紛離去白家子弟們也開始收拾殘局。


    賓客們隻注意到白雋“向道”之心沒那麽堅定,酒水喝得,肉食也吃得,看起來的身體並沒有傳聞中那麽虛弱。


    白智宸卻注意到,宴會散去後,私下會麵,白雋麵前隻有一盞清水。


    白雋散去薄薄的酒氣,輕聲說道:“八弟,這些時日多謝你與弟妹了。”


    祖宅隻有守宅子的老仆,宴會種種事宜,全是白智宸夫妻倆一力操辦。


    連白湛先前來時,都是住在白智宸家裏。


    白智宸關切道:“三哥,你身體無礙吧?”


    白雋眼中閃過一絲疲憊,在婢女伺候下,用熱帕子淨麵,長歎道:“成與不成,都得撐著。”


    白雋原想請林婉婉幫並州上陣的族人診斷一二,轉念一想,有什麽用呢?


    他們全靠牲畜的血肉撐住自己的血氣,難道能和他在長安一般修身養性向道。


    多吃幾日素,隻怕人都要蔫了。


    有時候什麽都不知道,反而無所顧慮。


    白湛這個時候走了進來,解下披風回稟道:“父親、八叔,客人都已經送走了。”


    白雋揮手讓仆婢退下,三人圍坐在一起開始商量接下來的事情。


    白智宸先開口,“這幾日範大將軍找到我,讓捎帶一部分南衙兵馬去北麵巡邏。”


    白雋沉聲道:“他們人生地不熟,現在就得開始準備起來。”


    白湛判斷,“戰意高昂。”


    白雋看似接白湛的話茬,實則說給白智宸聽的,“烈王因突厥之故折在並州,他們總得找個地方撒氣。”


    言下之意,南衙諸衛不找突厥麻煩,就要在的並州作亂了。


    現在吳越和諸衛守規矩,全因指望著並州來年出力。


    並州大營兵多將廣,卻分散在各地,不及南衙諸衛集中。


    先前朝中有激進的關中本位官員議論,並州和突厥總得幹掉一個,才算給吳嶺報仇。


    白智宸聽得身體一激靈。


    白雋問道:“八弟,今兒我們兄弟私下言說,你是什麽想法?”


    白智宸猶豫地說出心底盤旋近一個月的話,“突厥是世仇,不用多說。元昊慶,我一定要弄死他。”


    這是私仇。


    元家在長安的家眷都被關押了,但長子的意味決然不同。


    不報此仇,枉為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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