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不明用意,“借書做什麽?”


    祝明月右手握著竹簡有節奏地輕輕在左手點幾下,一臉神秘莫測,“入鄉隨俗。”招來服侍的小丫鬟索要筆墨紙硯,若是無紙,竹簡亦可。


    段曉棠推開門,輕輕點頭示意離開後沒有人進來過。早上出門做了小機關並交代人不必進屋。


    三人傳看借來的《論語》,不時朗讀出聲。對麵的杜喬靜靜地聽著,沒有讀白字,斷句一絲不差。想到祝明月為五娘梅香墓碑題的字,猜測三人可能出自書香門第,如今流落至此,亦是悵然。


    這裏名屬白氏莊園,常年沒有家族成員留駐,物資並不豐富。小丫鬟位卑言輕,白紙這樣金貴的東西自然接觸不到,最終隻送來了竹簡。


    祝明月磨著墨,笑容意味不明,“我還是第一次用竹簡寫字。”


    尋了塊舒適地方癱著的林婉婉接話,“凡事都有第一次,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習慣就好。”不知是勸祝明月還是自己。


    段曉棠一個實打實的學渣湊過來看祝明月抄書,一個個字順著竹簡片排列整齊,強迫症得到莫大滿足。“寫的真好。”


    祝明月側過頭問:“好在哪裏?”


    段曉棠直言:“齊整。”


    祝明月表情晴轉陰,扭過頭全當自己沒問過。


    林婉婉跟著湊過來,“楷書,”窮究祝明月學的哪一家,“是……”徒勞無獲。


    “趙體。”祝明月解釋。


    “哦。”兩人異口同聲,其實並不知道是誰。


    祝明月也不欲多解釋。


    林婉婉毫不見外,直接問:“祝總,愛好書法?”年輕人極少能沉下心鑽研這些,祝明月難怪是能做老總的人。


    祝明月筆下不停,緩緩說道:“爺爺喜歡,多年下來,我也習慣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段曉棠和林婉婉腦補出無數故事。


    林婉婉撈著一支毛筆,隨手在一片空白的竹簡上寫字。段曉棠研究半天也沒看出寫的什麽,“草書?”


    林婉婉果斷回答:“不會。”


    “那寫的什麽?”


    林婉婉頗有成就感,“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段曉棠拿起竹簡左看右看,“完全認不出來。”充滿質疑。


    林婉婉奪回竹簡片,細心擺好。“你見過哪個醫生寫的字是能認出來的。”


    答案強大無理卻讓人不得不信服。


    各自歸位,祝明月坐在桌邊抄書,不適應低矮的家具,偶爾換一換姿勢。段曉棠靠著牆玩匕首,比劃來比劃去。林婉婉攤在床上當自己是魚,翻來覆去將鹽抹勻,爭取做一條有理想的鹹魚。


    房間空間很大,不至於騰挪不開。明明有三個人,沉默卻不斷蔓延。風偶爾吹進屋裏,力道輕得好像沒有,隔斷的竹簾一動不動。林婉婉想著是不是做一個風鈴,玲玲作響緩解寂寞。轉過頭又為自己悲哀,原來已經淪落到這一步了嗎?


    “無聊啊。”給我手機和wifi,天荒地老也不怕。如今手機沒電,wifi失靈,心裏長草下一刻就荒了。深刻體會到手機和wifi對維穩的重要意義。


    林婉婉從床上翻身而起,稍稍整理了衣裳和頭發。段曉棠問道:“去哪兒?”


    林婉婉回答:“去看看昨天和我們一起逃出來的人。”


    段曉棠說:“等等,一起去。”


    接著又問祝明月去不去,祝明月表示自己沉迷抄書不可自拔。


    等兩個室友離開,祝明月放下筆,雙目放空。想著自己“死後”祝家群龍,不,群蟲無首,誰能最終上位。持續了半年的談判,隻差最後敲定合同,現在不知給誰作了嫁衣裳。早就立好了遺囑,不會便宜那些蠢貨……


    林林總總紛紛擾擾,祝明月自持冷靜也難免晃神。從穿越那一刻起,財富、權勢、人際……過往雲煙,一朝散去。終於可以擺脫枷鎖,做真正的自己,可是代價太大,一點也不劃算。


    多年的習慣早已沁在骨子裏,祝明月看著眼前的字,四平八穩、溫和典雅,都說字如其人,可這不是真我。


    待祝明月一卷論語抄完,段曉棠和林婉婉回來了,看樣子悶悶不樂。


    祝明月問道:“怎麽,白家安排出了岔子?”


    段曉棠盤坐在桌旁,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林婉婉,“不是。”


    林婉婉解釋,“又有個女孩把出了滑脈。”


    祝明月一時沒領會滑脈是什麽,結合前後大概知道。“是誰?”


    林婉婉輕輕地說:“順娘,一個多月了。”


    祝明月分不清順娘是哪一個,咬牙切齒,“該死的土匪,”冷靜下來接著說道:“現在月份還小。”後麵的話不言自明。


    林婉婉也不忌諱,直言:“以現有的醫療條件,我沒有辦法在不傷害她身體前提下做到。”影視劇裏怎麽那麽容易呢,各個都是打胎小能手。


    祝明月問著:“那怎麽辦?”


    段曉棠低低地說:“順娘說生下來送走。”孩子無辜卻天生帶著罪孽。


    看著兩人依然愁眉不展的樣子,祝明月問著:“還有其他的嗎?一次說個明白。”


    段曉棠借著喝水組織語言,“白家決定明天將山上的土匪送到縣衙處置,順帶我們也去縣衙備案。除了我們三個,對麵的杜喬,祝家兄妹和兩個胡人,加上3個女孩子,其他人留下了。”


    “留下,什麽意思?”


    “她們不會去縣衙備案回家,要留在白家作奴婢。”


    祝明月不解,“白家的意思。”


    段曉棠解釋,“自願的,作奴婢比在外麵更好過。”


    林婉婉慘然,“隻有三個女孩相信家人是愛她們的。”祝家小妹不算在內,因為她有一個不離不棄的哥哥。


    三人不能理解但選擇尊重。沒什麽比自由更可貴,為奴作婢有什麽好。


    半晌過後,林婉婉突然說道:“你說我們是不是——何不食肉糜。”


    段曉棠晃一晃杯子,仿佛盛著瓊漿玉液,“站的久了就不想再體會跪著的滋味。”


    一樣米養百樣人,網絡上見過的牛鬼蛇神多了,三人雖然各方麵差異巨大,總算在某些方麵達成共識。段曉棠隱隱有種感覺,今天在心裏種下一顆種子,日後必然發芽長成參天大樹。舉起麵前的水杯,以水代酒,“幹杯。”


    三人同時舉杯,喝過同盟酒。


    祝明月看著段曉棠,微微一曬,段曉棠有種麵對威嚴教導主任的感覺,下一刻發出處分。“曉棠,你有什麽要對我們說的嗎。”言下之意,自己交待。


    林婉婉隨即一對鈦合金探照燈掃過來,嚴肅逼供。


    段曉棠咽口水,“怎麽說?”千頭萬緒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說,期待的目光看向祝明月,給點提示唄。


    祝明月問道:“從事與暴力機關相關的職業?”


    段曉棠立刻搖頭,“不是。”


    林婉婉問著:“做什麽的?”


    段曉棠無奈:“程序猿。”林婉婉正喝水,嗆著了。


    反弄得祝明月和林婉婉麵麵相覷,網上曾有一個問題“你從事的職業在古代能做什麽”,答案千奇百怪,唯有一點共識,程序猿最廢物。


    牆角段曉棠的背包怒刷存在感,林婉婉索性問道:“怎麽又去鄉下種地呢?”


    段曉棠事無不可對人言,回答坦坦蕩蕩:“我爸媽剛走,我呢勉強繼承了一點遺產,”傷心事說成樂事也是本領,“說心灰意冷,窮人咋富都可以,想換個環境換個活法。”打量著周圍古色古香的布置,“結果玩脫了關機重啟。”


    見多了生老病死,祝明月和林婉婉應景說著節哀順變。隨即回歸正題,“所以是家裏有這方麵背景咯。”


    段曉棠不作偽,“嗯,家裏幾代人從軍,我爸呢也想讓我當兵,從小軍事化管理。後來長大了沒理他跑了。”人死萬事消,現在說什麽都是無用。


    林婉婉想了一會,說道:“曉棠,你可以去做將軍,成就一方霸業。”


    段曉棠毫不猶豫戳破林婉婉的臆想,“第一,我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第二,我也沒這份心。”


    林婉婉搖著頭說著可惜。


    祝明月冷眼旁觀,“一將功成萬骨枯,哪有那麽容易。”


    世事真奇妙,段曉棠摩挲這杯子外延,曾經堅定拒絕的反而成為如今存身的根本。當初是真的不願意還是因為父親的態度所以堅定了逃離的心,冥冥中自有因果。


    祝明月小聲說著自己發現,“我剛才又去和杜喬聊了聊,”


    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孔子著《春秋》微言大義,而《春秋》的本質是史書。


    示意兩人靠過來,“這個世界的曆史開端到南北朝和我們的世界線一樣,”紅色的指甲敲擊著木桌,發出咚咚聲。“唯一的區別是結束亂世的不是普六茹堅,而是大吳皇帝。”


    “普六茹堅是誰?”段曉棠問道。


    “楊堅,”林婉婉科普,“隋朝開國皇帝隋文帝。”


    “再往下所有人都被蝴蝶了,”段曉棠搖著頭,“還有沒有我們熟悉的?”


    祝明月臉上是詭異的微笑,“五姓七望。”


    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大隋朝都被蝴蝶了,也不能動搖他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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