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段曉棠杜喬白湛幾個當事人不約而同回避,但秦景依然猜到當時陷在山寨中的還有祝明月和林婉婉。


    盧照直言,“所以你最後大意,險些被匪首擄劫,導致全局崩潰。”


    白湛爭執,“被救出來了。”


    “是被段曉棠救出來的,”盧照劃重點,“但匪首跑了,未竟全功,都是因為你。”


    放在軍中,若是主將存心穿小鞋,拿著這一點大做文章,白湛非但無功還有過。


    “不過,你二人聯手不至於留不下一個土匪頭子?”不說殺死或者生擒,至少能將人弄成重傷吧。


    盧照雖未曾與段曉棠交過手,但能被秦景李君璞看中,定然身手不差。


    “問題在我,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將人留住。”白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倒也將責任攬在身上,沒有甩鍋。


    “曉棠從前隻練過拳腳,未曾用過兵器,手上隻有一把匕首,隻能救人難以製人。”


    如果白湛當時反應快些,立刻起身,說不定還能將劉大郎身上那把匕首捅得深些。


    盧照無言以為,“習武之人不練兵器?”難以想象。


    長久接觸下來,白湛倒是能做到邏輯自洽,“他以前學文的。”


    段曉棠最開始是否學文,盧照不清楚,起先提議上來混吃混喝的人是他,但最後人去了廚房幫忙,會不會寫詩也不得而知。


    初學文,再做匠,種田不成,遂為廚……前程未卜,職業規劃主打的就是一個沒有規劃。


    盧照:“有點離譜了!”


    沒有最離譜,隻有更離譜。


    不欲再糾纏段曉棠的特異,“山寨多建在高處,仰攻不利。最好圍而不攻,封鎖道路,截斷水源,時間一長,不攻自破。”


    白湛:“攻心為上,以勢迫之,以利誘之。”


    盧照:“太麻煩了。”倒不是真覺得攻心無用,而是他的脾氣秉性不適合這些彎彎繞繞。


    “哪天我們約到校場上比比。”直截了當。


    白湛也不虛,“行,定了日子給我傳信就行。”


    葛寅聽著兩個小孩討論,心中生出一個想法。


    如今好歹識得些人,不如在長安尋人問問塢堡如何加固防守為好。


    反正山水隔千裏,對塢堡安全不會有影響。


    秦景並非好人選,他長處在於進攻,盧照白湛同理。


    十年前李君璞在長安論兵無敵,不知現在還有幾分功力。


    但一來關係稱不上熟稔,二來短暫接觸下來知道這人有些認死理,還需要再尋摸尋摸。


    “好!”


    “大才!”


    人群中傳來陣陣喝彩聲。


    白湛扭頭,“是何奇文奇詩?”


    孫無咎參與過不少文會,大多數所謂宏文奇詩不過在場之人互相吹捧,若是作文題詩者味高權重,洛陽紙貴都隻是最尋常的恭維。


    因此興致缺缺,“待會就會在牆上看到。”不差一時半刻。


    白湛脖子依然伸得溜長,想瞧個究竟。


    孫無咎無奈,“想看就去看吧。”


    白湛:“你們先吃,我去去就來。”


    盧照眼見著白湛飛奔而走,詫異不已,“他還真熱愛文學?”


    聽說白旻亦是文質彬彬,難不成白秀然才是白家的異類。


    孫無咎搖搖頭,“二郎喜歡熱鬧。”


    仰慕文才是假,看熱鬧才是真。


    盧照瞬間懂得,“我也去看看。”這麽說就有興趣了。


    兩人於其他人差幾歲,真是彷佛差了一輩,沒半點穩當。


    不過這種離席之舉在場中並不稀奇,多的文人擎著酒壺舉著酒杯滿樓轉悠。


    沒了白湛盧照兩個少年旁邊聒噪,周邊文人知乎者也聲聲入耳,叫秦景聽得頭大,“我下去透透氣。”


    秦景記得二三樓拐角的地方有一個露台,走過去看見那裏已經站著一位女子。


    這地方現在是有主的。


    尋常人看到這情形都會走開避嫌,秦景卻主動迎上去,“祝娘子。”


    祝明月轉身,“秦大哥,怎麽下來了?”


    “出來透透氣,”秦景垂下眼眸,“上麵都是文才斐然之士,聽得似懂非懂,有些後悔跟著飛鴻阿照上去胡鬧了。”並不介意暴露短板。


    祝明月手扶在欄杆上,“隻當去見識另一種風景,不必有負擔。”能被上司捧著的下屬要麽有背景要麽有本事,“文武都是道,世間又能有幾人比得上你武藝絕倫呢。”


    庸碌的才子遍地都是,至少在春風得意樓是如此。


    祝明月不得不承認當初有失考慮,長安文人的整體水平有待商榷。


    盛唐的詩人們是強大國力滋養出來的,而現在的大吳做不到。


    秦景學著祝明月的動作,“在看什麽?”


    這個露台的視野並不算好,街景隻能看到一角,更多是看到附近商鋪的屋頂。


    “長安,”祝明月手掌不急不緩地拍打欄杆,眼中湧動著火焰,“我沒有到這裏時,對長安,天下長安,有許多瑰麗的想象。”


    秦景:“長安,是我平生所見最宏偉的雄城。”不經意間帶著軍人的眼光打量。


    “是呀,第一眼驚豔。然後,”祝明月扭頭,“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景知道她是想起龔波之事,“世間自有公道光明,錯不在你,不該因小事小人自苦。”


    “我怎麽會和自己過不去呢,”祝明月唇角微挑,歎息,“長安不是故鄉,我的人生隻有來處,卻再也沒有歸途。”


    家鄉故鄉一字之差,但故鄉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就好似無根的浮萍。”曾經根植的文化製度通通化為飛煙。


    “你絕非浮萍,”秦景並不覺得一個受了欺負,會立刻想法報複回去的女子會是漂泊無依的浮萍。


    思量良久,“我不知該如何形容,”用一株草一朵花還是一棵樹,“但祝娘子你遲早會生出自己的根。”


    祝明月:“秦大哥,知道填海造陸嗎?”


    秦景不知道為何話題從浮萍跳到大海,“隻聽過精衛填海。”


    “土石、沙土、泥漿填入海中,我這一粒浮萍跟著傾倒下去,天長地久成礁成島。”


    深深紮根在大陸架上,生出的不是根須,而是海岸線。


    經得起風吹雨打滄海桑田,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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