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潛默默聽著,他是剛來長安遊學的士子,一朝入了宋道平的眼。


    而宋道平今日帶他前來,是為舉薦給楊胤。


    孰料楊胤考問潘潛幾個問題後,便將他擱置一旁,轉而同宋道平說起閑話來。


    其間提及一句,“萬般事務,都待東征後再做處置。”


    潘潛明白,不管楊胤有沒有看中自己,都隻能等東征後再做計較。


    唯獨聽到楊胤對段曉棠的評價,略微詫異。


    潘潛自認有些看人識人本事,一個會扛著草靶子和朋友分享糖葫蘆的人,真的會嗜殺麽?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段曉棠周邊朋友都並非如此。


    如果真要挑一個,祝明月論殺伐果斷都更強幾分。


    實際在楊胤眼中,潘潛缺的是出身。區區縣令之子,寒門陋戶,河北農夫,又能是什麽出彩人物。


    不過看在宋道平麵上,撥冗一見。未來做一門客足矣,若希求邁進仕途,卻是癡心妄想。


    皇帝開科舉選才,楊胤是萬般不同意的。選上一堆言行畏縮、不通禮儀的寒門士子,平白壞了朝堂的風氣。


    若楊胤知道潘潛私下寫墓誌銘寫話本補貼家用,說不定得叫隨從把他打出去。


    宋道平知道楊胤的喜好,今日不過見一見人留個印象,往後再做計較。撿些能說的,“不論殺性與否,段曉棠將匪寨剿滅一空,去了關中一塊頑疾。”


    楊胤:“此人不給自己,也不給敵人留餘地,他日沒有第三條路走。”


    武將不比文官,沒那麽看重出身。不過段曉棠之前的職業,比鄉野村夫更上不得台麵。


    宋道平明白楊胤的未盡之言,“且看她日後造化。”


    段曉棠能在右武衛混得如魚得水,顯然被吳嶺抓住痛腳後,立刻表忠心拋棄了白家。


    世間之事,有一就有二。


    楊胤的眼睛忽而眯起,嚴肅道:“他倆怎會在一起?”


    潘潛位置絕佳,能通過窗戶窺見一絲街麵上的景象。


    順著楊胤眼神的方向,是段曉棠一家人和李君璞。


    這兩人是鄰居,走一處有什麽奇怪的。


    還是說楊胤不知道他倆的關係。


    不對,楊胤的不喜比剛才更甚。也就是說比起段曉棠,他更介意李君璞。


    論官職段曉棠六品李君璞八品,京縣尉連去楚國公府罰站的資格都沒有。


    地位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會結下梁子。


    街道上段曉棠等人正要轉彎,碰上出來透氣的李君璞。


    林婉婉提起手上幾盞花燈展示,“李二哥,上元節你值班,賞燈的機會都沒有。”


    “這麽多花燈,喜歡哪盞,我送你。”


    不隻林婉婉,幾人手上都多多少少拿了幾盞。


    李君璞:“買這麽多?”


    林婉婉:“有些買的,有些是猜燈謎送的。”


    “象形燈是太平有象,馬形燈寓意馬到成功,兔子燈吉祥好運,官人燈仕途順利,螃蟹燈是……”絞盡腦汁想一想,“橫行霸道?”


    祝明月糾正,“螃蟹燈是八方招財,縱橫天下。”


    總之,每一個都有吉祥的寓意。


    旁的女郎上元夜送花燈,李君璞還要斟酌一番,是不是有其他隱晦的意思。


    輪到林婉婉,送花燈就是送花燈,沒其他含義。頂多就是送個祝福,加持一下氣運。


    李君璞正待說出自己的選擇,“我要……”


    話音未落,被一個略顯無禮的青衣人打斷,“李縣尉,家主人有請。”隻看打扮,亦知是高門隨從。


    李君璞正色道:“令主人是誰?”


    青衣隨從:“楚國公。”


    李君璞順勢往高樓方向一望,楊胤坐在窗口,舉起酒杯,遙遙相邀,“二郎,上來一敘。”


    李君璞微微頷首,隨即低聲道:“你們先走。”然後被隨從引入高樓之中。


    幾人沒有離開,段曉棠也沒有冒然同李君璞一同入內。


    馮李兩家可以在打壓中支持這麽多年,生命安全肯定沒問題,頂多受些排擠。


    退一萬步說,要真出了事,段曉棠留在外頭還能去求救。


    隻是找誰呢?


    吳嶺吳越還有白家,都和李君璞沒有利益勾連。


    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


    李家在長安沒人,能拉一把馮家也是過江的泥菩薩。


    餘下的朋友們,算來算去,竟然是自己和徐昭然官位最高。


    看著也不像能撈人的模樣。


    祝明月小聲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林婉婉心憂道:“祝總,你想得太開了吧。”


    祝明月:“李家三兄弟,隻有一人留在長安,那這個人就是最安全的。”也是最難過的。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李君玘自從避居洛陽後,別說平時,過年都不回來。


    戰敗頂罪,爵位可沒削。過年回長安,厚著臉皮,元日大朝會也能站前幾排。


    借著舊日關係,說不定還能鑽營出一二來。


    但人寧肯在洛陽摳腳,就是不回來。


    說到底,這是世家的保全之策,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裏。


    別家是多方下注,李家鐵了心不想和楊胤混。除非把天南海北三兄弟一起弄死,否則漏跑一個,直接舉旗造反差點火候,但帶著舊部一塊跳去對家卻是可以的。


    如今兩方達成微妙的平衡,楊胤不打壓到底,兩家也不會直接帶著人馬去其他山頭,隻看誰先熬死誰。


    以現在的將門隸屬關係,跳槽說容易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尤其馮李兩家有分家拆夥的前科。


    陣前投降最便宜,可兩家別說領兵,國內無戰事,難道去投降突厥?


    樓上雅間內的人,也正說起這個話題。


    楊胤:“你兄長過年為何不回來?”


    李君璞不鹹不淡道:“本是預備啟程回長安的,臨行前忽然偶感風寒,隻能留在洛陽將養。”


    反正每年過年前後李君玘都要病上一病,習以為常,不算詛咒。


    楊胤感慨道:“正值盛年,竟如此多病,該不會從前征戰留下的暗傷發作?我可以為他薦幾個好方子好大夫。”


    李君璞險些咬碎後槽牙,“洛陽景物怡人,大哥或許沉迷行獵,不比原先在軍中會克製一二。”


    軍中常以圍獵作考校,打獵不僅是娛樂,也是一種鍛煉方式。


    簡而言之,李君玘並沒有就此頹廢,放棄弓馬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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