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成明無限悵惘道:“故地重遊。”物是人非。


    差點將一旁接待的華陰上下官吏心態搞崩。


    先前皇帝走過一回,地方對於如何迎接大軍早有準備。


    皇帝親自統帥的二十餘萬大軍,搞得華陰境內雞飛狗跳。吳越這支軍隊,守規矩到極致,一路上默默行軍,半點不擾民。


    但架不住領軍人物太要命,吳越和範成明的組合,在華陰境內殺傷力到頂。


    範成明從右腳跨進華陰轄區開始,就打定主意,隻啃幹糧。


    心裏是這麽想的,但卻不是這麽做的。要錢要糧,能攤給地方就攤給地方,半點不想自己出。


    他可是要養軍隊的人,左廂軍是眾所周不知的開銷大。


    高句麗窮鄉僻壤,天氣苦寒,能有多少糧食供他們吃。


    要不是楊胤積威甚重,連吳越都不敢輕易招惹,範成明也想去占點便宜。


    從黎陽倉多多運糧食走,吃不完沒關係,可以帶回大營慢慢吃。


    對此,莊旭隻有四個字評價,“小家子氣。”


    但作為左廂軍的後勤大總管,對範成明在華陰這塊“發跡之地”的所作所為,睜一隻閉一隻眼。


    反正聖旨上寫的是大軍行經,地方供應。他們隻拿自己該拿的,不該拿的半點不沾。


    從華陰縣城離開,出潼關的最後一晚,隊伍露宿野地。


    火頭營深得範成明和段曉棠真傳,盡所能豐富大軍的餐桌,尤其是不花自己錢的東西。


    道旁有幾棵榆樹,新發榆錢脆嫩可愛。


    範成明站在樹下張望些許時候,“陛下行經的時候,應該沒長出來。”逃過一劫,“剛好遇上我們。”


    轉頭把周水生找來,再點幾個附近的軍士上樹扒榆錢,頃刻間把幾棵樹扒得光禿禿。


    周水生樂得做這樣的飯食,省時省力省糧食。


    可惜扒下來的榆錢看著多,煮出來也就夠給大大小小的將官們嚐嚐鮮。


    範成明獻寶似的把榆錢飯端進來,“我親自盯著摘的。”


    寧岩悶笑一聲,“還以為你親自做的。”


    莊旭半點不給發小麵子,“那誰敢吃!”範成達都沒膽子碰的東西,難道其他人敢?


    段曉棠默不作聲地調了一碗料,蘸著吃。範成明想嚐嚐,被不輕不重地擋開,“自己調。”


    明日大軍即將出關,離開關中大地。


    行軍與走商,大批軍隊與小股部隊規劃截然不同。


    前幾日行軍無需過多規劃,皇帝怎麽走,他們怎麽走。


    但出關之後,一個向北一個向東,再無參考對象。


    不對,轉道黎陽的一截路還能借鑒一二。


    出關之後的行軍規劃,吳越交給俞懷光安排。既是平衡兩衛勢力,也讓段曉棠這群小將官,跟著學習一二。


    反正他們往後升遷大多在右武衛內,不會影響右屯衛權利分布。


    一萬三千人從潼關魚貫而出,踏上陌生的土地,都不禁回頭遙望巍峨的關牆。


    再仰頭能望見潼關之後的華山險峻,遠處是黃河在咆哮。


    段曉棠唇角微微上揚,“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從前讀過的書,在這一刻具象化。


    莊旭默默地聽著,華山為裏,黃河為表,的確沒說錯。段曉棠常常給人知道很多,但沒讀過什麽書的感覺,卻不乏振聾發聵之言。


    經過八九日,萬餘人終於行進到富麗綺華東都洛陽。


    嗯,又吃了一頓皇帝的車尾氣。


    東都的權貴高官宴請吳越一頓,段曉棠怕麻煩,隨意找個借口溜了。反正她位卑職低,去也是鑲邊。


    轉念一想,李君玘會不會出席宴會?


    仔細算算,她在洛陽不算舉目無親。鄰居家大哥和房東家長子都在洛陽,當初杜喬來洛陽出差還去拜訪過。


    可惜行軍是公務,不能長時間駐留,連他們住哪都不知道。


    大吳打通勾連曆朝曆代的運河溝渠,興起一條溝通南北的大運河,洛陽便是起點。


    段曉棠:“我們為何不能從運河坐船往齊地去。”雖不能直達東萊,但能少走一截陸路。


    莊旭在這方麵比段曉棠懂得多些,“初春水量不豐,行船艱難。萬餘人加上數量龐大的軍械糧秣,出動的纖夫不計其數。”


    簡而言之,水文條件不佳,走不起。


    段曉棠猛一拍腦袋,是她想差了。當前行船全靠自然條件,不是有個發動機就能任意西東。


    在洛陽休整一夜,大軍繼續出發。


    段曉棠盤算幸好是初春時節,幹糧能多保存一段時日。


    但不得不提醒俞懷光,“俞將軍,等到黎陽,現有幹糧將食盡。不如趁接收糧草時,重製一批。”


    俞懷光估量一番路程,從黎陽到東萊一段路,說不得也要停駐一兩次。


    一次不能做的太多,天氣越來越暖和,食物保存越來越難,到齊州再製一次,差不多夠了。


    枯燥的行軍讓人無所適從,去年在關中,範成明還能借著摘菜,去地裏鬆快鬆快。


    現在地裏頂多就一點小苗苗,連個撒歡的地都沒有。


    早上睜眼上馬騎行,晚上下馬睡覺,中途累了下馬步行或者找輛馬車鑽進去休息。


    吳越的馬車最舒服,可惜裏頭的人實在陰陽怪氣地很。就是蹲在裏頭不說話,借塊地方睡覺,都得被刺兩句。


    寧封經過馬車,聽一耳朵你爭我吵,搖搖頭,追上前頭段曉棠和莊旭兩人,手往後一指,“又吵起來了!”


    段曉棠無奈道:“他倆可以出來吵,順道給我們解解悶。”半點沒看上司樂子的不敬之意。


    外麵的世界並不太平,山匪反賊層出不窮,但不是瞎的傻的,敢來招惹大軍。


    他們的任務也不是剿匪平叛,隻能像個木偶似的,順著既定路線一直往前走。


    不多時範成明“生龍活虎”從馬車中出來,跨上馬追上眾人。


    扯著嗓子唱道:“男兒欲作健,結伴不須多。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


    旁邊的寧封跟著唱起來。


    段曉棠被範成明的破鑼嗓子荼毒,不由得捂住耳朵,“什麽鬼東西?”


    莊旭:“企喻歌。”


    一個破鑼嗓子起頭,周圍一群破鑼嗓子跟上。


    “放馬大澤中,草好馬著膘。牌子鐵裲襠,冱鉾鸐尾條。”


    南朝北朝的民歌的一首接一首,段曉棠的耳朵被折磨得嗡嗡的。


    此行中轉地黎陽倉依然遙遙不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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