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衛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被毒死的。


    死因眾說紛紜,有說他行為暴虐,被不堪忍受的妻妾聯合毒殺,也有說是被政敵投毒。


    總之後來衛王府的妻妾們紛紛殉情,包括如今這位衛王的生母,先衛王妃。


    現衛王少年父死母喪,當了多年空頭宗室,今上登基,才封親王。


    皇帝猜忌一堆人,防了親兄弟親兒子,沒想到親侄子先蹦出來。


    祝明月瞟一眼韋麗容,一副顫顫悠悠鬧不清事態的糊塗模樣。


    透過門窗和人群縫隙往外看,再沒看到一個牛家人、仆婢的身影。


    一座將軍府邸,家丁護衛該有多少,能讓其他武裝力量隨隨便便進?


    白秀然不再出聲,反而借著剛才的混亂,挪到門扇後的陰影中。


    祝明月衝她微微點頭,拉開與陳靈芝的距離,將麵上表情調整到合適的角度。緩緩踏出人群,語調溫柔,“元將軍,可以這麽稱呼麽?”


    元成業微微側頭,發現剛剛要出門的女郎。不假辭色道:“娘子,隨意。”


    親王府副典軍,從五品上,稱呼將軍也沒錯。


    祝明月:“元將軍,妾隻是借親戚情麵結交貴人,圖往後能嫁個好人家。實在和這些人沒關聯,將軍能否網開一麵,放妾歸家?”


    元成業:“娘子親戚是哪位?”


    祝明月:“右武衛長上李開德,現跟隨範二將軍去東萊。”


    元成業:“長上?”官品太低,能混進牛府的宴會?“哪家郡望?”


    祝明月:“鄉下人,哪來的郡望,武功縣李東村人。不過借親戚情麵攀根高枝罷了。”適時露出一副略庸俗的嘴臉。


    元成業打量祝明月的模樣,哪怕身份低微,也能嫁貴人的好皮相。不過通身氣派,可不像莊戶人家能養出來的。


    元成業:“一人都不可離開。”


    祝明月裝柔弱逃離失敗,索性不裝了,將身後的椅子拉近一點,坐下去歪靠在扶手上。閑適安逸不似對峙,反像在家中賞花一般。


    祝明月:“元將軍,那你可真不會做人了!”


    衛王將女眷們困住,所圖為何不言而喻。


    女眷們被當做人質,男人要不投降要不畏手畏腳。


    女眷若是服了軟,男人們抵抗到底,出去後沒有好結果。


    女眷們抵抗到底,男人們又服了軟,還是沒有好下場。


    ……


    因為雙盲。


    北衙是皇帝的人,南衙是吳嶺的人,時危見臣節,但人性經不起考驗,另一種類型的囚徒困境。


    祝明月手周圍指一圈,“這裏頭除了像我這樣上趕來的八竿子親戚,餘下的無非幾種,將官們的妻女、母親、姊妹。”


    “我們先說說壞的,出了人命怎麽辦?”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升官發財死娘子,男人三大喜。走了舊的,正好換個年輕漂亮家世高的,還能裝出悼念前妻,為國盡忠的純臣模樣。”


    “姊妹不提,沒多大幹係,女兒再生便是。”


    “唯獨親娘不能舍,不孝便不忠。老娘要是沒了,三年丁憂。富貴前程,誰能不認真。”


    雖然武將通常不把丁憂製度當回事,但萬一有人當真了呢。斷人前途,可比殺人父母難受多了。


    “所以一屋子裏,隻有幾位老夫人真正值錢,我們這些年輕的都是添頭。”


    元成業駁斥道:“胡言亂語!”


    他既抓人家眷,就認同“軟肋”的說法,叫祝明月一說,豈不都是涼薄之人。


    祝明月一言終結話題,“你是男人,還不清楚男人怎麽想的?”


    祝明月的話,不僅元成業聽著,屋內其他女眷也都聽著。


    除了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大部分有閱曆的女子心底都清楚,不是自家兒子夫婿負心薄幸,隻是她們和其他東西比較起來,沒那麽重要。


    元成業到底經過幾年官場曆練,不會輕易被祝明月繞進去,“娘子難道想我放了你們?”


    祝明月聳聳肩膀,不以為意道:“將軍心如鐵,剛剛已經試過,不會放的。反正現在這副樣子,進不得退不得,不如扯兩句閑篇,逗你玩玩。”


    元成業憤怒至極,想教訓祝明月,卻礙於花廳內諸多女眷,不敢入內。


    祝明月微微翹起唇角,“剛剛說了壞的,現在來說說好的。”


    “元將軍年紀輕輕,皮肉白皙,投到衛王府上任典軍,想必祖上也是闊過的。”


    沒落貴族,真正有門道的,都去燒熱灶了。


    “但你是不是人緣不大好,不止和同僚,連和衛王亦是如此?”


    元成業仿佛被踩到痛腳,厲聲道:“胡說八道!”


    祝明月冷笑一聲,“被派了這件得罪人的差事,前程和家族都走到頭了。”


    “你大概是想塵埃落定後,該殺的殺,該沒官的沒官,該放的放,事情就翻過篇了。但兩座花廳南衙北衙家眷數十人,不可能都死絕。”


    “今日之辱,必然記在心上。世上最刺骨的,不是遼東的朔風,是女人的枕頭風。”


    “不要小看女人的報複心,你和你的家族,恐怕都隻能去地底下翻身,保管讓你全家團團圓圓。”


    林婉婉心底嗤笑一聲,被祝明月一挑撥,元成業和衛王再是情比金堅,也得被撬開一條縫。


    梁林芳在人群後嚷道:“本娘子記住你了,今天要能出去,管叫你全家不得安寧。”


    寧老夫人冷哼一聲,直問道:“你是拓跋氏元、是雲氏元還是紇骨氏元?”


    元成業不明白,他約束軍士,沒有任何粗魯舉止,怎的就遭人記恨。


    因為不管骨肉至親,還是夫妻聯姻,他們的利益都是一體。若因為女眷受困,導致舉止失度,傷害的是全家的利益。


    以衛王府早些年的破事,加上衝女眷下手,怎麽看都不似英主模樣。


    元成業胸口幾度起伏,方才穩定下情緒,“娘子好口才,若早生幾百年說不定是拜入縱橫家的好材料。還未請教過娘子名姓。”


    祝明月:“相逢何必曾相識,元將軍一絲誠意皆無,就敢問女子名姓。”


    “娘子,想要什麽誠意?”元成業自問找些好酒好菜送來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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