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杲回到長安,想到堂弟受的“委屈”,抬手給他指了一位側夫人。


    據俞麗華所言,這位側夫人不同牛家軍功之家,乃是世家名族,出身京兆杜氏,論來曆當王妃也使得。


    妾不可扶正,是民間的規矩,皇室可不管。


    牛韶容生育後出家,這位杜夫人當即可以扶正。


    若吳越不喜,亦可以另擇正妃。


    林婉婉脫口而出,“這不害人麽?”側室進門,還不保證扶正。


    若運氣不好,一輩子不明不白活著。


    俞麗華小聲道:“杜家有幾個男人沾上是非,這位杜夫人算運氣好,她一位姐妹進宮。”連個封號都沒有,才是真無名無分。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杜家便當沒這個人。


    男人犯事,用家中姐妹女兒獻媚討好,打的一手好算盤。


    祝明月:“韋家呢?”


    京兆韋杜並稱,本地落地生根,多和長安高門聯姻。


    俞麗華:“韋家算是倒了大黴,先韋公和楊章交好,多和楊章所部聯姻。”


    舉兩個最顯眼的例子,“牛家的韋麗容,潘嶽的兒媳,都是韋家女。”遑論其他小魚小蝦。


    杜家隻是濕了鞋尚且站在岸上,皇帝和河間王府可以接受他們的示好。


    韋家半隻腳踏進去,非得交待出幾條人命,族中少說削掉半數官職。


    祝明月想到原先和李君璞定親的韋十七娘,後來嫁給李君玘的朋友,可以說他們是一個婚姻圈子。


    皇帝回歸,仿佛吹響某種號角。


    衛王賜死,其他涉案人員一一定罪。照律令,高品官員可以在隱秘處自盡或處以絞刑,保留最後一絲體麵。


    但事涉謀逆,吳杲沒打算給他們留麵子,每天都有公爵之家、朱紫門第的人,被從三司獄中提出來,送去東西市處斬。


    引來不少百姓觀看,原先立在雲端的人,跌落到泥裏。


    勝業坊和東市相鄰,祝明月感覺都能聞到空氣裏的血腥味。


    柳家兄弟兩近來被母親秦本柔勒令,不許出坊門,就怕他們年紀小,遇上不幹淨的東西。


    故而兄弟倆這幾天隻能在周圍幾個鄰居租客間打轉。


    柳恪來尋杜喬說話,兩個平時提筆握書的文士,這會坐在院中長桌邊,一手執針一手捏線,穿針引線卻不是為了縫補衣裳,而是裝訂書籍。


    時人紙書多卷成一卷,祝明月等人習慣將書裝訂成冊。


    杜喬亦覺得如此更簡便,平時抄書整理後裝訂,防止文稿散佚。


    杜喬吃奶的勁都使出來,整個人齜牙咧嘴。


    將小指長的粗針狠狠刺進書頁之中,書稿還沒張法音平時納的鞋底厚,怎麽這般費力?總不能真找個鑽子來吧。


    柳恪見他戳完幾下,臉都憋紅了,勸道:“歇一歇。”


    杜喬長舒一口氣,“這本書我原在洛陽見過,當時隻在書鋪中淺讀過一回。回長安後,在同僚家中遇見,才借來抄了。”


    柳恪默默撫平紙頁上的褶皺,幽幽道:“大哥寫信回來,說領了永豐倉糧食的百姓,也被打為楊胤附逆。”


    楊胤攻打永豐倉,到範成達李君玘搶回來,中間有一兩日空當。


    楊胤除自己取糧外,亦打開倉窖任周邊百姓拿取。


    底層小民哪知道什麽叫大義?他們隻曉得永豐倉放糧,背了糧食回家就能不餓肚子。


    楊胤放糧時沒有強抓壯丁,反倒有些人眼看跟著叛軍能吃飽肚子投身進去,後來這批人大多死在弘農宮戰場。


    朝廷可以追討被背走的官倉之糧,卻不該將他們打為亂民,破家滅門。


    杜喬的眼神陡然變得幽深,藏著憤怒與哀鳴,喉頭聳動幾許,方才說道:“二郎,莫要再往外頭說。”


    柳恪緩緩點頭,“我明白。”


    待柳恪離開,杜喬返身,一腳踹上桌腳。


    張法音出來,見兒子少見情緒外露,“長林,怎的踢桌子?”


    杜喬隨意扯了一個借口,“腳癢。”


    “母親,我回房看書了。”


    張法音情知,杜喬心裏憋著事,不然外頭光亮好,為何回房。


    但杜喬不說,她也不多問。


    東西市處斬的人,有的罪有應得,有的含冤而死,還有的“幸運兒”暫時逃出生天。


    長安各個城門,每天都有不同的犯人離開,去往各個偏遠的流放之地。


    有的無人問津,眼看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有的與親人相擁訣別,此一去,既是生離也是死別。


    祝明月和高德生早早等在路邊,越國公一家已死,作為附庸的劉洪成一家人,被判流放遼東。


    祝明月和劉洪成並不算多熟悉,隻能吩咐高德生,“待會你多看著點,劉東家他們過來提醒一聲。”


    高德生:“是。”


    自從陸續有人流放以來,這樣的事祝明月做過幾次。有的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有的是各種宴會上認識,還說得上的話的人。


    說偽善也好,作秀也罷。祝明月拔下一點毫毛,送些衣食,說不定千裏流放路真能救下幾條命。


    原先劉洪成無論是感念段曉棠的救命之恩,還是真的有利可圖,不遺餘力牽線搭橋,讓處置戰利品的事推進得極為順利。


    今年再做生意,中間少了穿針引線的人,處置起來平白多了幾重困難。


    城門處走來一隊穿著粗布麻衣的犯人,男女各行一列,手腳皆係有麻繩。


    照律令該是脖套枷鎖,腳係鐐銬一路走去流放地,可近來犯人太多,枷鎖鐐銬不夠用,隻能係麻繩。


    高德生:“祝娘子,劉東家來了。”


    押送的衙差留下一刻鍾,容犯人與親友告別。


    高德生連忙挎著兩個大包裹跑過去,裏頭全是何春梅趁著處置戰利品大甩賣,買回來的“破皮爛襖”,別看樣子破舊,保暖沒問題。


    真正鮮亮的東西,流放路上保不住。


    高德生解開包裹,將最麵上的皮襖,係在劉洪成腰間,“東家,別嫌熱,越往北走越冷。”


    樹倒猢猻散,劉洪成沒指望會有人來送自己,不受牽連便是好的。


    劉洪成眼眶微紅,“德生,你怎麽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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