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城市場的一天落幕之際,地麵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空氣中彌漫著難以消散的血腥氣息。


    行刑官已經換了幾撥,最終統計的數字是一千零七十二人。而段曉棠,這位行刑場上的唯一沒換過班的人,始終如一地坐在台上,目睹這一切。


    當最後一名罪人斷氣,屍體被抬上板車時,段曉棠終於站起身來,淡淡地吩咐道:“清理一下場地。”聲音冷漠而堅定。


    尹金明等人恭敬地應命,立刻行動起來。


    文城的百姓們震驚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大規模的處決,人數之多令人咋舌。


    但每一個人被殺之前,都嚴謹的宣讀罪狀。


    冤麽,冤!有的人隻被一刀殺了,才是冤枉,活該千刀萬剮。


    若非押送和維持秩序的兵將們都穿著戰甲,手持利刃,文城的百姓們或許會誤以為這是一幫江湖豪俠在替天行道。


    寇嘉平站在一旁,目睹一切。雙腳站得麻木,但內心卻異常清醒。暗自思忖,這支軍隊或許與他以前見過的軍隊有所不同。


    軍士們開始清理現場,他們用水衝刷石板地,在黃土地上撒上新的沙土,試圖掩蓋觸目驚心的血跡。


    寇嘉平不禁感歎,如果這是命案現場,這樣的處理方式無疑是在掩耳盜鈴。然而,考慮到右武衛的還願意收拾一番,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寇嘉平是文城縣的老人,過去並非魚肉鄉裏之輩,劫後餘生,故鄉遇故知,文城的百姓們對他比從前更加親近。


    一位百姓走到寇嘉平身邊,“寇主簿,我家房子先被賊人燒了,你能不能和營裏的將軍說句話,讓我找俘虜指認。”


    普通百姓未必清楚二人的地位權勢差距,隻能抓住最近的一根稻草。


    寇嘉平過耳不過心,“我們再看看。”別看段曉棠今日雷厲風行大動幹戈,但後麵肯定要安分下來。


    文城淪落將近一年,城破之日,寇嘉平並非唯一逃脫的幸存者。那些不願殉職的同僚們,各施手段躲藏。


    回想起去年洛陽發兵平亂之時,寇嘉平身在鄉下,耳目閉塞。聽聞兩位消息靈通的同僚投奔了洛陽軍,然而亂軍繼續占據文城,洛陽兵撤走,那兩位同僚卻杳無音信。


    時至今日,寇嘉平仍不知二人遭遇如何,更不知他們為誰所害。然而幾十年官場摸爬滾打的經驗告訴他,與各路軍頭打交道,必須慎之又慎。


    如今,右武衛大軍駐紮在城門軍營,他在縣衙。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這才是最好的相處之道。


    營地帥帳內燈火通明。段曉棠召集眾將官分配事務。


    “金明,你將今日各種口供文書匯總。”


    本應趁熱打鐵,集思廣益,查找審訊和行動執行中的不足之處,但此事終究敏感,隻能押後再辦。


    “耿文、茂瑞,你二人明日去見寇主簿,詢問城中有何工事勞務需要興建。苦活累活優先派勞改營去。”


    特意把溫茂瑞帶上,是因為他大家出身,官場上基本套路懂的都懂 。和範成明混到一塊,近朱則赤。


    和地方交往,不得不多留幾個心眼,一不留神就得被那些官場油子給賣了。尤其是大吳官場格外不純潔的時候。


    劉耿文辦事踏實,但過分的老實怕玩不過對方。


    照理說這時節最重要的是補上春耕,但若和文城官衙溝通此事,說不定就被派去給哪個大戶種地。


    至於私下去幫助貧民春播,段曉棠暫且不抱指望。這不是軍民魚水情的時候,她要是敢去,能嚇得一個村子晚上都不敢閉眼。


    段曉棠吩咐道:“長生,營中防務交給你了!”


    被點到的諸人紛紛應是,各自領命而去。


    大事分配完畢,段曉棠臨入房門前,同親兵交待:“我要給世子和大將軍寫奏報,如非要事不要打擾。”


    段曉棠眾所周知的文化苦手,夜幕低垂,星光稀疏,又是一個漫長而充滿挑戰的夜晚。


    曹學海輕聲提議:“將軍,要不給您準備點夜宵?”


    段曉棠微微點頭,聲音略顯疲憊:“煮碗粉絲吧。”


    粉絲是他們自帶的幹糧,耐儲存,通常留到最後才吃。當段曉棠出征路上開始吃粉絲的時候,意味著其他從家裏帶來的食物所剩無幾。


    曹學海好奇地問:“將軍,加點什麽臊子?”


    段曉棠毫不猶豫地回答:“除了羊肉,其他的都可以。”


    曹學海點頭應下,轉身去準備夜宵。於廣富則盡職盡責地守在門口,段曉棠則獨自在屋內,不必避諱站得太遠,在門口避風處,直接放上一個小馬紮坐下,方便隨時召喚。


    段曉棠將兩扇門合上,身體背靠著門扇長歎一口氣,緩緩放鬆後再進行下一步動作。


    她沒有立刻去書桌旁處理繁瑣的奏報,而是走到床榻邊,從箱籠中找出一個巴掌大的銀壺。裏頭裝的是林婉婉特製的烈酒,用軟木緊緊塞住。


    段曉棠用力拔開塞子,一股濃烈的酒氣立刻彌漫在空氣中。背靠牆壁,癱坐在地上,傾斜銀壺,讓酒液緩緩流出,落在地上,積成一攤水漬。


    然後慢慢地將銀壺擺正,一抬手,酒液便倒入口中。或許是烈酒的刺激,或許是心中的苦澀,猛地咳嗽起來。


    右手持酒,左手不自覺地抬起,低頭一看,原來不知不覺間已滿手血腥。


    苦笑了一下,難怪將門人家喜歡拜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呐!。


    不知過了多久,曹學海端著熱騰騰的粉絲敲門,“將軍,夜宵來啦,做的雜醬臊子,你看怎麽樣?”


    段曉棠開門,點了點頭,聲音略顯沙啞:“挺好的。”


    隨手從托盤上取了一碗粉絲,拿上筷子進屋。


    於廣富見狀,急忙將門合上,兩人在附近的桌子旁坐下開始吃夜宵。


    盡管食物簡單,但在這漫長的夜晚裏,一碗熱騰騰的粉絲足以溫暖他們的身體和心靈。


    曹學海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慮,望著緊閉的屋門,思緒萬千。剛剛和段曉棠麵對麵站得極近,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


    在軍中,士兵們偶爾飲酒解乏並不罕見,但段曉棠卻是個例外。


    段曉棠號稱滴酒不沾,但曹學海當親兵近一年,知道她是能喝一點酒的。


    譬如新年的屠蘇酒,再是節慶飲品,也不能掩蓋它是酒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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