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的吃豬油渣大業起念未半而中道崩殂,剛進濟生堂大門尚未轉去後院被人叫住。


    京兆府的衙差跑過來,氣喘籲籲道:“林大夫,王差頭讓我來請你去一趟。”


    林婉婉心中哀歎一聲,今天別想吃了。轉頭望著藥櫃後頭站著的杜若昭,“哪幾個有空,跟上。”


    杜若昭低頭看要守上一天的櫃台,委屈巴巴道:“就我沒空。”


    人員工具收拾齊整,候補馬車夫將車趕出來。


    衙差趕忙道:“林大夫,不去府衙,先去案發地。”


    剛發現屍源,一露頭見是女屍,便急忙忙來找人,實際他離開時人還沒撈出來呢。


    車窗外有幾分熟悉的景色,林婉婉冷靜道:“淑順桃子,你倆待會別下車。”


    這是她倆家所在的裏坊,叫鄰居知道她們私下參與驗屍,難免有風言風語。


    朱淑順丘尋桃曉得輕重,乖順點頭,“好的。”


    師徒三人戴上帷帽麵紗下車,街口處圍觀群眾裏三層外三層的看熱鬧,嘰嘰喳喳的話語不斷傳來。


    “好好的不活了,帶著孩子去死作甚!”


    “以後我們怎麽打水!”


    衙差撥開人群,將師徒三人帶進去。


    林婉婉看見地上躺著兩具屍體一大一小,從圍觀群眾的話語中判斷,是一對母子。


    人已經撈出來,林婉婉無所謂再上前摸屍體。不引起圍觀群眾注意的前提下,遠遠圍著井口轉了兩圈。


    再走出來,站到馬車上旁吩咐道:“去京兆府衙。”


    府衙停屍房內,屍體上的白布揭開,母子倆泡了半夜水,皮膚有種青白的幹淨,朱淑順丘尋桃捂住嘴後退半步。


    林婉婉:“認識?”


    丘尋桃咽咽口水,緩和情緒道:“師父,就是前一陣說的那對滴血驗親的母子。”


    林婉婉拋開腦中種種狗血猜測,“你倆出去玩會,或者去前頭大堂看看情況。”


    通常醫生不會給熟人做手術,更別提給熟人解剖。


    朱淑順丘尋桃出得門來,在外候著無聊,索性去大堂見識見識審案。


    死去的母子倆是樊六娘和她的兒子虎子。


    公堂上受詢問的是與母子同住的公爹和兄嫂,一口咬定昨晚睡前有些口角,但後來各自散回屋睡覺,中途沒聽見其他動靜,隻覺得樊六娘一時想不開,帶著孫子跳井自殺。


    鄰裏們也證實,昨天傍晚見過母子倆出入。


    所以案發時間必然在昨天夜裏。


    丘尋桃小聲道:“你覺得是什麽回事?”


    朱淑順搖頭,“看師父那邊的結果。”


    看熱鬧的人認出小姐倆,問道:“你倆不是在外頭學手藝麽,怎麽在這?”


    丘尋桃狀若無事回應,“今天休息,剛好在家。”


    朱淑順跟著答道:“是啊!”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兩人手拉著手回停屍房。


    林婉婉從屋裏出來,淨手後摘下口罩,口述驗屍結果,京兆府文書記錄。


    “死者甲,成年女性,死因窒息。死者乙,幼童,死因窒息。死亡時間大約在昨晚亥時到子時之間,均係死後拋屍。”


    王差頭:“謀殺?”


    林婉婉:“二人死因不同,母親是被人掐死的,小孩身上沒有明顯傷痕,大概率是被厚衣裳或者被子之類的東西捂死。”


    另外透露一個訊息,“樊六娘右手食指指甲劈了一塊,在井水裏泡久了,指甲裏的東西都不見了,她可能在受到傷害時反抗過凶手。”


    王差頭反應過來,“凶手身上有痕跡!”拔腳就往公堂上走。


    辦案久了,什麽醜惡人性都見過。


    長安有宵禁,母子倆受辱想不開,為何要出去跳井,在家一根繩子吊死不行麽,還能弄個凶宅出來惡心夫家。


    春衫薄,這時候的衣裳可捂不死人。


    所以案發現場最可能是在樊六娘家裏,母子倆半夜出走可能無人發現,但在家中被謀殺,還把一大一小兩具屍體背出去,絕不可能沒人察覺。


    王差頭現在要去查證樊六娘夫家王家另外幾口人身上有沒有痕跡,還得去仔細勘察王家的現場。


    師徒幾人的任務完成,拍拍手回醫館,對這種人倫慘劇,親眼目睹或者親耳聽到,都是一種殘忍。


    但時隔一日再聽到,隔了一層,就沒有身臨其境之感。


    丘尋桃:“王家大伯身上有傷痕,但王家阿公說是他殺的,因為兒媳忤逆他。”


    無論真相如何,晚輩忤逆,被長輩打殺,罪減一等甚至無罪,這是孝道。


    姚南星:“昨天我看王家阿公身高縮得隻有一截,他能……”殺得了身處壯年的樊六娘,再把兩個人背出去扔井裏?


    朱淑順百思不解,“他們不是滴血驗親過嗎?”


    知道滴血驗親不靠譜的隻有她們幾個,但在外頭信奉。


    樊六娘可以不當自家人,但小虎子卻是他們自家的血脈,虎毒尚且不食子。


    姚南星:“母子倆晚上是不是住一起?”


    丘尋桃點頭,“其實關於樊六娘那些不好的話,都是從王家開始傳出來的。”


    樊六娘的丈夫一去不回,孤兒寡母成了王家的拖油瓶,人人都嫌。一個女人失去庇佑,要不變成一塊肥肉,要不成一塊破抹布。


    當一個女人背負汙名,她做什麽都是錯的,有什麽下場都是應該的。


    謝靜徽急道:“判了沒?”


    照現行律法,如果王家阿公親自動手殺了兒媳和孫子,罪減一等,因為孝道大過天。如果他兒子動的手,殺了弟媳和侄子,弑親罪加一等,哪怕是王家阿公吩咐他動手……


    朱淑順搖頭,情緒有些低沉,“案情複雜還沒判決。”


    案情其實並不複雜,真凶明晃晃擺在那裏,而是其中涉及的倫理複雜。


    如今裏坊兩大熱點話題,一是以獵奇的心態討論王家凶殺案,二是可惜那口公共水井不能用了。少有人去惋惜兩條活生生的性命,因為蠅營狗苟的算計而消逝。


    謝靜徽:“師父,你說最後王家誰償命?”從用詞就能看出傾向。


    林婉婉整理好銀針,依次放入針包,冷靜道:“劉邦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但現在這點家務事鬧到公堂上。


    王家不是有錢有勢的人家,京兆府的官員也不是傻子,由著人糊弄。


    隻是莫名覺得身上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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