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家高官迭出,多年不交稅,也知稅賦對普通意味著什麽。範成明歎幽幽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至少沒有把三地官民一塊逼死,留一年給他們喘息舔舐傷口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是三地百姓前赴後繼鬧了一年多,將此地攪成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爛攤子,才換來的安撫待遇。


    段曉棠:“世子的折子該到長安了吧?”不知將掀起怎樣的風波。


    範成明吊兒郎當道:“爬也該爬到長安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兩人暗戳戳地想瞧瞧遠隔千裏長安高官們的笑話,隻恨不能親眼目睹盛況。


    可惜事與願違,與上次吳越大張旗鼓將奏折送入長安,早上入宮,中午各衙司就知道內容,擺明要教訓楊家的擺場相比,這一次卻是通過秘密途徑送入宮中,似乎要吃下這個悶虧。


    若非目光始終注視三地和吏部的人,未必能發現這件“小”事。


    作為南衙派出的嫡係,兩衛向南衙遞送戰報,吳越作為兒子和堂弟,給親爹和堂兄寫信不是正常麽。


    白雋通過兒子的渠道,已經知道兩邊事發。高良平等人去時一路快馬加鞭想撈杜喬,回來時更顧惜不得馬力,要將行營的消息傳回主家,現在送信的人的都回來了。


    白雋感慨道:“竟還沒有動靜。”吳越的信使隻會比高良平等人更快,消息少說落在吳嶺的案頭。


    結果過了這麽久,南衙沒有動靜,宮中也沒有動靜。


    早在私兵一事上,白雋就深知吳嶺吳杲叔侄倆比他們表現出來的剛直狂妄更能夠忍耐。


    白旻獻策道:“父親,是否安排人將事情捅出去?”


    白雋一眼看出長子的打算,“捅出去,白家成為眾矢之的?”


    吳杲忍一時之氣還能粉飾太平,將吏部欺上瞞下的事的捅出來,無疑往皇帝臉上扇一巴掌,誰開口誰就得承受帝王之怒。


    白雋:“此事與我們無關。”看戲便好。


    說起來大家都是大吳豪閥,祖上根基在一處,但分親疏遠近,他們合作也爭鬥。


    這次的事白家沒摻和,也沒人通知一聲,全是孫無咎誤打誤撞碰出來的。


    白旻:“寒門官員的前程總該有個說法。”


    非是想為寒門張目,他常與世家豪族結交,本就是站在限製寒門這一邊。想的是通過此事在朝堂上形成一股合力,讓有意提拔寒門與世家對抗的皇帝認識到,寒門不可倚重。


    前程有什麽說法?明文昭示,寒門出身的官員最高隻能做到幾品,頂多一個中階的刺史。


    隻要世家同心一致,全無阻力,皇帝不得不答應,為何?


    寒門在朝堂上根本沒有代表人物,哪怕有一二冒出頭的,也會通過聯姻聯宗等手段,極力向世家靠攏,生怕人想起他褲腳上沾的泥。


    白雋苦口婆心教導兒子,“大郎,寒門與白家人的前程不在一條道上。”他們的起點,是許多寒門子弟終其一生到不了的終點。


    “白家是世家,但與五姓七望等又不一樣。”白家比空有名望的世家實力更強,除了家族傳承的底蘊外,還因為他們的權勢一部分來源於皇權的器重。


    比起那些暗地裏想給皇帝一點顏色瞧瞧的世家,白家稱得上“保皇黨”,所以白雋當初毫不猶疑把楊胤賣了。


    白雋:“大郎,你娶了一個鄭家的娘子,但你是白家子。”


    這話卻是有點重了,白旻隻能低頭,“兒子受教。”


    白雋:“早幾十上百年,這種事做便做了,那時候皇帝是世家手裏的傀儡。他們依舊沉浸在舊日的輝煌中,卻忘了一件事。”


    白旻不解,“忘了何事?”天下改朝換代?


    白雋:“皇帝、皇室有兵權。”早不是以前被隨意拿捏的傀儡皇室。


    白雋早看明白了,政治平衡有用,關鍵時刻還得看誰拳頭夠硬。


    吳嶺這麽多年蹲在太平坊,左衛右衛清洗多少次,兒子一個接一個死,都攔不住他要掌控南衙諸衛的決心。


    吳氏手裏有兵權,世家卻還按著老調做事。也就皇帝好麵子,才沒掀桌子。


    白旻醍醐灌頂,立刻擺正姿勢,遲疑道:“父親,此事還有一位鄭家子弟卷進去。”說的是鄭奇文,據高良平從段曉棠那兒得來的消息,人被吳越看管起來了。


    白雋:“鄭家子同白家有何幹係!”當年給長子定下這門婚事,圖世家女的教養,更多的是想給自家貼金,難不成真指望一門婚事讓滎陽鄭氏與白家榮辱與共?


    世家枝幹繁茂,不說鄭奇文此舉是受家族指使還是起了私心,真出了事也不該白家操心,鄭家有的是能人。


    若真是出於鄭家指使,就不得不讓白雋對他們的評價再下調一個等級,鼠目寸光,眼界窄小。


    白旻拱手道:“兒子明白了。”


    白湛從外頭進來,行禮後與父兄同坐。


    白雋問道:“信送過去了?”


    白湛點頭,“嗯。”


    白雋歎息一句,“他家根基淺人口少,若想一家團聚,你便派人護送一趟。”這件事即使不交代,重情義的次子也會做。


    白湛:“長林家人留居長安,暫且讓曉棠他們照應著。”


    白雋:“她常年出征在外,你平日多看顧一些。”好事做到底。


    白湛:“兒子明白。”


    白雋:“他家人如何?”


    白湛:“林娘子先前或多或少透露過一些風聲,如今接到準信,尚算平靜。”


    白雋不要錢的安慰話隨口道來,“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若是能曆練出來,前程自當遠大。”


    若熬不過來,古往今來多少能人誌士壯誌難酬,不多此一個。


    若說白湛這幾日的情緒,歸結起來便是被愚弄的憤怒。


    杜喬才幹不弱,僅僅因為出身緣故,就被“發配”千裏。若如那些候補官員一般擺明車馬講清楚還好,偏偏他們是被騙過去的。


    他這幾日的經曆,堪稱混亂。孫無咎得到一個似是而非的消息,拿不準隻能找妹夫商量。


    白湛聽到的第一反應,荒謬。


    兩人頭對頭盤算來盤算去,確定官位“耍”脫的人隻有冉智明,甚至對他如何丟官的辦法都是霧裏看花,比如找個由頭將人官職削了。


    他倆太有底線,想不出出差變常駐這麽不要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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