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營內作息一致,晨鍾一響所有人窸窸窣窣準備起床了。


    杜喬耿鴻簡單洗漱用過朝食後,去文書營候命。他們上午處置文書,下午訓練。


    整個文書營由十幾座的大帳篷組成,除了幾位識文善字的將官,還有一個隱形的領頭人,吳越的幕僚符存。


    加上他們,現在三撥文書,兩衛自有的,以及來鍍金的河東子弟,總不在營裏吃白飯吧!


    幾撥人的區別肉眼可見,軍中的文書們不管出身高低,穿著打扮都盡量簡單利落。河東子弟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經過時帶起一陣香風。


    好在對被長安拋棄的低級官吏而言,這群世家子弟沒表現出眼高於頂的架勢。是他們個人品德好,還是被行營角落裏關著的兩人下場所震懾?


    軍營照常理說文書內容該是最簡單的,不是因為他們不想有“繁文縟節”,而是往常軍營內多是目不識丁的大頭兵,隻少數將官有文化。


    但段曉棠通過《五字經》對普通軍士開蒙,帶來的另一個副作用就是右武衛需要處置的文書量急劇增加。


    軍士會認字寫字後,將情況落實在紙麵上,方便日後表功、追究責任。與右武衛一同立營的右屯衛不得不參與進這場內卷比賽。


    文書們的一項重要工作內容就是將那些張牙舞爪,甚至缺胳膊少腿的文字重新謄抄一遍後入檔。


    右武衛實用性第一,孫安豐走到冉智明麵前,熱情道:“聽說冉大人原先在戶部做事,我們這兒最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了。”戶部任官都得考較算術。


    冉智明受寵若驚,“孫中候,使不得,使不得。”


    孫安豐:“你用算盤還是算籌?”


    冉智明聽懂意思,“算籌就好。”


    孫安豐:“隨我來吧!”


    河東子弟們術數比起詩賦一道差上不少,而且不比這群小官值得信任。軍中涉及計算的事務,必然與錢糧軍械相關。


    除了冉智明因為特殊才能被叫走,其他人無差別的被當做的無情的抄寫工具人。


    重複性的機械性勞動叫人不用胡思亂想,杜喬揉揉微微有些酸脹的手腕,軍中提供的筆墨和長安吏部用的,沒多少差別。


    斜對麵柳琬表情就沒那麽好了,不知該按眉心還是揉眼睛。


    既然能流入文書營,就不是機密消息,薛宇達湊過來瞟一眼就斷定,“段將軍寫的。”


    柳琬:“薛九哥認識?”


    薛宇達:“軍中隻她一人會用這種筆。”似炭非炭,字跡比尋常簪花小楷更小。


    鑒於大庭廣眾之下,薛宇達倒是把剩下半句,“你是沒見過她的毛筆字”壓下去。


    初學者的字醜得相似,但段曉棠的字筆順都是對的,從行筆就知道絕非初學,但寫的軟趴趴無筋無骨,一看就是沒救了的那種。


    真正是讓薛宇達留心的,是薛曲一次無意間提起,吳嶺每次看段曉棠寫的東西,都是一邊按著額頭一邊忍著看下去。


    試問一個上位者何須委屈自己受這種苦,除非段曉棠寫的東西極為重要,且時間緊迫來不及安排人謄抄。


    柳琬實在不想受這種苦,打量四下能否將這份活計推出去,左看右看薛宇達指望不了,對麵的官員們也不熟,身後隻剩裴子卓一人。


    他來文書營純屬湊數,符存孫安豐都不會給他安排任務。要不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要不握著筆回憶昨晚聽的三國內容。


    孫安豐咬死不交出《三國演義》全本,裴子卓求爺爺告奶奶都不行。其他世兄或者被從小打到大的發小更指望不上。隻能自食其力,運用有限的文化知識將聽過的故事記下來。


    偏偏柳星淵等人每次聽過後,都說這兒寫的不對,那裏有疏漏。鬧得腦袋空空的裴子卓都不知道該聽誰的。


    莊旭來找孫安豐取一份文書,順便遛彎。


    孫安豐從案牘累累的書案上翻出來,莊旭接過,忽然問道:“這一份誰寫的?”


    孫安豐摸不著頭腦,“不是杜將軍發來的嗎?”


    莊旭謹慎問道:“誰抄的。”


    話音剛落,帳內幾個臨時文書頓時正襟危坐,難道抄錯了。大家都是熟手,這種低級錯誤不應該啊!


    孫安豐翻來覆去查看一番,老實應答:“杜大人過的手。”


    莊旭麵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轉頭對杜喬客氣道:“杜大人字寫得不錯,有沒有興趣長留軍中?”


    薛宇達聞言有些奇怪,杜喬字跡工整,一看就是自幼下了苦功,隻是不曾臨摹過書法大家的字帖,少了幾分韻味,滿是匠氣。莊旭不可能眼拙到這個地步吧。


    杜喬不知何處引發莊旭的興趣,婉拒道:“在下一介文弱書生,實在沒這福分。”


    強扭的瓜不甜,莊旭也不強求,“哦,那杜大人認識什麽老人、道人麽?”


    杜喬正色道:“不認識。”南山老人、梅花道人是誰?


    莊旭不過多糾纏,拿上需要的文書就走,仿佛剛才隻是隨口一提,許多人知道杜喬是段曉棠的摯友,以為是看在後者的麵子上。


    豈料莊旭出了文書營找到段曉棠,“嚴刑逼供”道:“段二,老實交待,那《五字經》是不是你的好鄰居寫的?”


    他看過《五字經》、《三國演義》的原本,以為是段曉棠找將門之人弄出來的,其中涉及不少兵法知識,段曉棠又剛好認識幾個朋友。


    莊旭原先的懷疑對象是李君璞,有傳承有學識,聽說吳嶺連楊章的手稿都送給他了。


    結果今天看杜喬的字跡,剛好和《五字經》合得上。試問以段曉棠怕麻煩的性子,會專門再找人謄抄一遍?右武衛又沒給她送過田莊。


    匯總兵法精華不一定要武將來做,讀書好的文人也可以。最重要的是,幹這麽大活,幾頓飯就打發了,隻能是好友之間。


    段曉棠不承認也不否認,“事過得太久,忘了!”


    莊旭一看她的態度就知道猜對了,“這樣的人才,該拉到我們右武衛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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