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範成明,南衙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就是一軍功混子,偏偏人家混到了升上去了。


    既然官階放在那裏,上朝排班的時候,他就要站在前麵,因為官製說得明明白白。


    亂軍或者說一切的草台班子都沒那麽“純粹”,資曆、名望、親疏遠近……都可能影響到每個人的地位。


    如果隗建柏、遊景煥其中之一稱帝還好,官階“明碼標價”。但現在隻是糊裏糊塗的過。


    段曉棠忽然發現大吳一些有趣的地方,造反可以,但決不能稱帝。隗建柏、遊景煥若是稱帝,性質不一樣,來的就不止兩衛了。


    段曉棠武俊江負責整個框架,稍後將底下的將官召來補充細節。議定之後,將方案大略通報給其他幾路,不用規定細節,都是積年老將,隻要不反對,自然知道該如何策應。


    一旦段曉棠“跳城”成功,其他幾路說不定有樣學樣,切斷亂軍幾座城池之間的聯係,分隔成一座座孤城,那就真成砧板上的魚肉。


    當然敢這麽玩的前提是,兵強馬壯,藝高人膽大。


    眼見曙光在眼前,連帶範成明輕鬆不少,離開時還有空和段曉棠抱怨。


    “杜縣尉居然下令讓太平縣禁酒!”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到自己頭上。行軍期間可以少喝酒,但不能禁了。


    段曉棠:“長林隻是禁止用糧食釀酒,鮮花酒果酒可沒禁。”


    範成明撇嘴道:“那些喝起來不夠滋味。”但和地瓜燒比起來,以前喝的清酒也差點勁。


    段曉棠:“酒是奢侈享受,和民生比起來不值一提。”


    範成明冷哼一聲,“就知道和你說不通。”


    段曉棠:“那你還說?”


    範成明:“嘴巴癢。”


    段曉棠不僅知道杜喬新官上任三把火,先下手為強將本地釀酒給禁了,還知道他送了一壇酒給柳琬,禮尚往來給地瓜燒做了一首詩。


    不用多沽飲,何嫌五鼎烹。但堪留火宅,未免待雞鳴。一醉誰家得,千鍾萬戶平。莫言生事好,自是古人情。


    實際柳琬的酒量並不好,一喝就上臉,這詩估計是酒意上頭方才露出一絲真情。文人的情意喜好落到紙麵上,三分都能誇出十二分的效果。


    以段曉棠有限的文學素養,連說的是什麽都不明白,隻能評價——不如李白。


    杜喬當麵笑盈盈收下詩,背地裏卻嘀咕柳琬此人,名相與實未必相符。一般人不會用五鼎烹的典故,尤其是柳琬的出身,犯不著劍走偏鋒。


    等陳鎮等人跟隨輸送糧草的隊伍來到前線太平縣,段曉棠早已引兵往新絳去,武俊江亦離開太平,在三地之間梭巡。


    吳越身邊成名的將領隻剩範成明,老實說兩人心底都有點發麻。範成明從未被當過正經將領用,連統率偏師的經曆都少。


    雖然底下還有一幹成熟的校官,但將、校從來是有差別的,不然何必分高低。


    理智上明白當前安全不成問題,哪怕段曉棠在前頭玩崩了,武俊江杜鬆也能趕回來救場,再不濟還能從容穿過太平關退回昌寧行營。


    吳越深刻反省一番,發現這種微妙的不安感,全是範成明帶給他的。但凡身邊將領換個人,都不會如此忐忑。


    範成明深知個人本事,說不定真到關鍵時刻,吳越都比自己指揮得好。城防按照段曉棠武俊江先前的規劃交給底下的將校,吳越的貼身安全則交給陳彥方負責。


    吳越先前會因事帶上護衛來往於城中各處,如今該苟則苟,長住軍營不出。


    除了範成明等親近人知曉內情,其他人根本注意不到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柳星淵再回行營,熟人薛宇達、裴子卓等早跟隨薛曲去攻打汾州,故而現在是堂兄弟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軍營限製頗多,無故不得進出。除了每日的文書,餘下的空閑時光實在難以打發。


    撫琴奏樂要注意時候,軍營中亦有以樂聲為令的傳統,若是剛好對上,算不上擾亂軍令?


    故而能做的隻有一些稍顯安靜的活動,比如看書、習字、下棋……


    對兩位將軍引兵離去,柳氏兄弟關注的無非戰果,留下之人曲折的心理活動半點沒看出來。


    香爐中一道香丸燃起,室內緩緩生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柳星淵:“十一郎調製的嬰香越發精妙。”


    所謂嬰香乃少女體香不過是庸人以訛傳訛,此方來源於漢武奉仙所作,擬的是神女元嬰之香。


    柳琬臉上並無自得之色,“我在原方之上多添了一味香,七哥能聞出來麽?”


    柳星淵在香道上稱不上精通,至少比不上柳琬,主動道:“實在是猜不出來。”


    柳琬:“多加了一味檀香。”


    傳統的嬰香是以沉水香、丁香、製甲香、龍腦、麝香合香,再加檀香綜合氣味,更顯深幽恬靜。


    想當初他與倩娘在洛陽賭書添香,好不快活,如今卻佳人芳蹤難覓。


    柳星淵打斷堂弟不知飄到哪兒的心緒,提醒道:“十一郎,該你了。”


    柳琬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左下方,口中說的卻是其他事,“杜長林此人深負才幹。”


    柳星淵:“因為他與你交好,還送了一壇地瓜燒?”


    柳琬繼續落子,不急不緩道:“因為他接手太平縣幾日,城內外景象比我剛到昌寧時所見,更勝兩分。”秩序正在重新塑造。


    昌寧和太平同為被亂軍波及之地,不能說兩衛在昌寧毫無作為,隻是沒有明麵上的官吏而已。


    杜喬在太平又能強到哪裏去,靠的不過是和段曉棠的麵子情,行事不會遭到兩衛阻攔,以及一班新招的衙役。但愣是在短短幾日之間,讓太平縣一點一點恢複元氣。


    柳星淵對昌寧縣城的印象不深,但柳琬既然如此說他也信了。


    隻是世道就是如此,有才之人未必能出頭,否則世家如何維持架勢。


    柳星淵:“可惜惹上吏部的是非,往後頂天也就為一方刺史。”


    柳琬:“營中氣息越發煩悶,我尋個機會出去躲兩日閑。”


    柳家有兄弟二人,隻拴在一處才是浪費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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