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結賬的日子,莊旭會同元德壽,帶上數位善數算的下屬,一同到光德坊的萬福鴻。


    元德壽先去“瞻仰”了一回快上梁的兩層鋪子,感慨道:“真快啊!”


    莊旭對商鋪沒多大興趣,拉著元德壽就走,“鋪子不急,先去清賬。”


    祝明月極為守時,對人對己都是如此。


    一張大長桌,兩邊擺上數把椅子,就成了臨時的會議桌。


    若充場麵,祝明月能鋪上鮮亮的桌布裝飾,蜀錦都行。


    但兩衛的將官不講究慣了,欣賞不來,祝明月就不白表這份情。


    開頭客套兩句,“吃朝食了麽?”


    莊旭等人答吃了也不好,沒吃也不好,他們其中有些人來得急,確實沒填飽肚子。


    祝明月善解人意吩咐會議室門口的員工,“去小吃街拿些方便的吃食來。”


    溫情到此結束,趙瓔珞將幾摞賬本放在會議桌上。“半個多月來的出賬進賬都在此處。”


    指著稍矮的一摞,“這是委托我們籌辦的各種物資,右武衛、右屯衛各一本。”


    祝明月:“你們先看著,有什麽不明白的,問趙娘子。”


    祝明月不打算陪他們耗著,最近幾天意向租客租客陸陸續續來參觀,她得應酬。


    莊旭早習慣祝明月愛錢不愛人的做派,“祝娘子去忙吧!”


    他們當然可以不管不顧,拿著賬本就回營,但涉及大筆銀錢往來,萬一出了紕漏,輕則挨一通口頭教訓,重則人頭不保。


    祝明月不是毫無根基的普通商賈,可以任他們推卸責任。


    送來的吃食全是包子饅頭一類不髒手又頂飽的東西,連茶葉蛋都沒有,隻拿了幾個水煮蛋。


    旁邊放著數雙筷子,保管他們吃東西的時候,不至於弄髒賬本。


    莊旭右手用筷子夾起一個玉米饅頭放進嘴裏,左手先走馬觀花地翻閱賬本大概,其他人亦是同樣的表現。


    他沒有王羲之吃墨的專注性,察覺到口中的暄軟甜膩,看一眼模樣暗暗記下,走的時候帶些回家。


    趙瓔珞從外頭拖了一張更為舒適的椅子進來,她也不可能白白陪這些人耗上一天。


    男女有別,加上大多不熟,說不上話,難道在這幹瞪眼一天?


    趙瓔珞坐在椅子上,從一個四方形的細麻口袋裏拿出早起好頭的四根毛衣針。


    上班時間織毛衣,摸魚的不二樂趣。


    趙瓔珞勉強算恒榮祥的高級管理人員,但論織毛衣隻算入門級別,會簡單的平針、上下針,收針不會,連頭都是何春梅幫她起的。


    何春梅計算好尺寸尺碼,趙瓔珞織到一定節點,再找人幫忙收針,就簡單多了。


    這點活計,連高鳳金都手到擒來。


    織毛衣的熟手可以不看針靠慣性往下打,摸黑都行。


    趙瓔珞做不到,隻能盯著棒針,一針一針往下打。


    兩方井水不犯河水,會議室裏隻有時不時響起的算盤聲音。


    趙瓔珞也不聽他們私下討論利益如何分配,平白惹人警惕。若想知道,段曉棠那兒肯定有最終版本,還不用浪費時間聽他們拉扯。


    莊旭低頭久了脖子有些僵硬,從層層疊疊的賬本中抬頭,見趙瓔珞手忙腳亂地退針,顯然先前哪裏織錯,這會才發現。


    光看姿勢,就知道是個生手,一點比不上他母親熟練,白瞎了那麽好的羊絨線。


    林金輝捧著一本賬冊過來,壓低聲音為難道:“長史,你看這一筆。”


    標注是瓷器尾貨,成色一般。沒有經過拍賣,但價格明顯低於市場價。


    果真檢查出了問題,會議室內其他人頓時如臨大敵。


    莊旭也看出問題所在,喊道:“趙娘子,麻煩過來一下。”


    趙瓔珞放下毛線針,緩步過來。


    莊旭手指在賬冊上,開門見山問道:“這價格怎麽回事?”


    趙瓔珞眼睛微微眯起,查看被莊旭指出來的數行字,不慌不忙道:“往下翻,我看看後麵。”


    林金輝依言將賬本往下翻,趙瓔珞看一眼,心中有數。“稍等,我查下底檔。”


    慢慢走回位置,拉開旁邊的一個櫃子,按照賬冊上所記錄的類別、時期和所對應的序號,找到原始單據。


    祝明月現在要求高了,事過留痕,如果不會認字寫字,隻能做些笨勞力的活。


    趙瓔珞如果找不到這份底檔,隻能費時費力把經手人找來詢問。


    趙瓔珞將用漿糊粘合在一起的粗糙檔案放在莊旭麵前,手指著具體的類項,解釋道:“除了錢帛,這一筆交易,還有二百匹粗布的進項用來衝抵右武衛製衣的損耗。應該是賬本抄錄時漏記了。”


    右屯衛提供了原材料,右武衛全靠莊旭一張嘴下訂單,布料和工錢都是祝明月先行墊付。


    看著眼前的茫茫賬本,問道:“右武衛製衣的賬冊在哪兒?”


    坐在末尾的一人回應道:“在這兒。”


    趙瓔珞將賬冊接過來,從後往前一頁頁快速翻找,沒翻幾頁找到二百匹粗布的進項。“就是它。”


    莊旭點點頭,表示認可,“那就沒錯了。”


    趙瓔珞:“筆給我。”


    林金輝連忙將毛筆遞過去,趙瓔珞接過提筆在方才的賬冊上添上二百匹粗布,與原本稍顯稚嫩的筆跡形成鮮明對比。


    賬本上的內容不是想加就加,想刪就刪的。為了確保嚴謹性,趙瓔珞解下腰間荷包,掏出一枚私印,對著哈一口熱氣,將殘留的印泥化開,重重地按在修改過的地方,殘缺不全但勉強能看出輪廓的‘趙瓔珞’三字落在上頭。


    元德壽將一切看在眼裏,暗道比他們在南衙做事還謹慎幾分。


    誤會已經解決,趙瓔珞沒有坐回原位,走到門口交代,“拿一盒印泥過來。”


    萬一再發現錯誤,她能及時勾畫掉。


    幸好到中午時分,沒有再發現其他紕漏。


    眾人休息一陣,暫停對賬去吃飯。


    趙瓔珞回到辦公室,“把賬本拿來。”


    他們記賬的辦法和外頭流行的不一樣,為了給兩衛一個交代,必須轉化為普通格式,重新抄錄一本。


    自用的賬本更加精煉簡單,不比兩衛層層疊疊摞出好大一堆。


    趙瓔珞檢查過賬本,沒有記錯。“興師問罪”道:“丁冊誰做的?”


    一個怯生生的小娘子站出來,聲如蚊訥,“趙娘子,是我。”


    趙瓔珞心裏過一圈,人事安排、筆跡都對的上,不存在頂包的可能。


    冷靜道:“瓷器尾貨交易項漏記二百匹粗布,扣你這個月一半獎金,長個教訓,下次仔細些。”


    “是。”對方接受處罰,並暗自慶幸趙瓔珞沒有大發雷霆將她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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