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瞳大約天生就對生命沒有任何的敬畏與同理心,他奶奶的恨、族人的回避與忽視,都助長了這一點。”


    荀子曾提出人之初、性本惡,唯有教化和律法能夠約束人性,莫馭深以為然。


    圖納一族的人顯然不想將父親的罪孽施加於孩子,但異瞳的母親卻不打算接受這個孩子……雙方博弈拉扯之後的結果,不知怎地就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狀態。


    眼不見,心便不煩。可他們又不想把仇恨或偏見延續到下一代的孩子們身上,於是選擇了對孩子們隱瞞。


    比起大人們的回避,那些小孩更容易接受澤拉克。


    他們會與他一同玩耍,一同幹活;但小孩又是天生殘酷的生物,他們能敏感地捕捉到大人們的情緒,又會將這些情緒反饋到澤拉克身上。


    於是事情變得詭異了起來。


    對於澤拉克而言,孩子們不是可以疏解內心苦悶的朋友,而是導致他苦悶、嫉妒、自卑的加害者;可真要說誰加害了誰,那麽整件事情裏唯一的罪人隻有澤拉克那未曾謀麵的父親。


    除了養大澤拉克的奶奶,所有人都告訴他,他並非是罪人,也隻是一個受害者。


    人們隻是不知道該怎樣去對待他。


    可大人們放任、回避的結果便是一種慫恿,無人管束之下,澤拉克對一切惡果沒有任何敬畏之心。一旦他想做什麽,便就這麽做了。


    哪怕是奪走一條又一條的性命。


    “謊言的一次次成功,力量帶來的為所欲為的甜美快感讓他著迷,從而尋求更多的力量。他想要成為無人能及的世界之上,大略便根源於此。”


    莫馭繼續分析道:“而他小時候一無所有,有天賦卻不被人認可,則激化了他嫉妒、自私與貪婪的性格。


    在普拉死後,他竊取了普拉的身份,抹去了自己的存在,給了自己一個全新的開端。


    普拉是圖納部落族長的兒子,是既定的下一任族長與祭司,他的身份比異瞳自己的幹淨,又有著更高的地位。”


    “不僅如此。”伊亞利恩補充道,“我在記憶裏看到,普拉靠著澤拉克與世界意識進行溝通,聲名遠播,周邊的許多部族都聽過他的名號。


    澤拉克頂替了他的身份,便又拿回來了他攢下的名。


    這些便是異瞳所獲得的第一筆信仰。”


    “異瞳那麽早就開始計劃攀登神階,成為神明了嗎?”莫馭驚訝道,“他又是從哪裏獲得的知識呢?


    從圖納部落那裏嗎?”


    “想去看看下一段記憶嗎?”伊亞利恩問,“不過您最好休息一下吃點東西。”


    於是莫馭就像一個迫不及待想要接著打遊戲,但卻被家長喊去吃飯的少年那樣,三下五除二地往嘴裏倒完了小徒弟送來的飯菜,再咕嘟咕嘟灌下一杯咖啡,神清氣爽地一抹嘴:“我又可以了!”


    兩人再度封閉了法師塔,進入了一段新的記憶之中。


    在這段記憶裏,異瞳已經被那個“救”了他的人帶入了新的部落,定居了下來。


    這個部落的人叫他普拉,將他當作是圖納部落活下來的唯一一位星選之人。


    說來也諷刺,這唯一幸存者的身份,倒是給這個凶手增添了不少“被世界意識選中”的神秘感。


    ——然而這也是一種謊言,因為直到世界意識分裂,並將一片碎片給了某位神明之前,她都不曾選擇過任何人。


    人們總是喜歡將自己擁有的天賦歸功於上天的賞賜,從而忽略了自身本身的價值與努力。


    有的人喜歡這種仿佛被世界、神明與未知力量眷顧的人生,而有的人卻將之視為一種抹殺自己成就的詛咒。


    人與人的悲歡與喜樂本就並不相通,一人之蜜糖,或許是另一人的砒霜。


    莫馭好奇,異瞳在其中又算是哪一種人呢?


    新部落名叫伊薩卡,它依山傍水、風景秀美,離圖納部落的原址大約隔著三座山頭與一座峽穀。


    他們平日與圖納部落來往不多,隻在逢年過節部落之間群聚、互通有無售賣商品的時候才會往來,但這次泥石流災害發生時,他們仍是順著世界意識的指引前來救援了。


    在這個世界意識掌控下的魔法世界中,此時尚處於原始時代的人們都十分淳樸,即便不同部落也會遙遙照看,發生災難時也會在世界意識的指引下互相救援、互相幫助。


    伊薩卡的星選之人,是一位110歲高齡的老婆婆,她生命的燭火已經快要燃盡,時不時就會陷入老年癡呆的迷茫與過往的回憶之中,給予的啟示也時靈時不靈,丟失一些信息是常有的事。


    但她在泥石流之災中,或許因為世界意識不停地循環一段簡單信息的關係,她準確地報出了整段警示。


    老太太對於澤拉克的到來沒有任何抗拒,她像是有陷入了老年癡呆之中,笑嘻嘻地把澤拉克當做了女孩子,一直叫他拉雅。


    這將偽裝成普拉的澤拉克嚇了個半死,因為他的母親的名字就叫拉雅。


    但他看起來並沒有太過慌張——莫馭湊近了能看見他脖頸後豎起的汗毛和不停冒出的冷汗,但顯然伊薩卡部落裏的人們都沒有這麽細致的觀察力。


    他們把“普拉”當做了一位不幸地失去了家人與整個部落,又幸運地保住了自己生命的,被世界意識眷顧的人,而“普拉”本人並沒有反對這個說法。


    他似乎非常享受著這種萬眾矚目,眾星捧“日”(這個世界沒有月亮)的感覺。


    他假借在泥石流中受了傷的借口,用繃帶把自己的脖子、臉和一邊的眼睛都包了起來,淳樸的部落人沒有懷疑他的說法,甚至為他的受傷而難過、惋惜。


    “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世界的庇佑了。”“普拉”低垂著頭,小心地控製著自己飽經練習的麵部肌肉,做出每一個正確的表情。


    在圖納部落之中,他就時不時對著水麵、金屬練習著做出各種各樣的表情,甚至在晚上一人對著山洞的石壁苦苦練習。


    ——簡直就是一位超級敬業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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