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傑是數著綿羊睡著的。


    數了上萬隻綿羊,大腦停止胡思亂想,開啟保護機製,他終於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吃過早飯,來到工地。


    天剛剛亮不久,但工地上已經熱鬧非凡了。


    幹小工的都是清一色的大媽和大爺,沒一個年輕人。


    阿傑屬於唯一的例外。


    工頭給了他一個安全帽,讓他戴在頭上。


    還有一雙手套,搬磚用的。


    安排他用翻鬥車把紅磚送到大工那裏。


    就是從外麵樓下,戴著手套每隻手各拿一塊紅磚,左右開弓把紅磚一塊一塊的丟進翻鬥車裝滿。


    一鼓作氣推進簡易電梯,關上兩扇門,再上升到十五樓。


    再出來,把車推到大工身後倒掉紅磚,他再把空車帶下去。


    大工用紅磚砌牆,需要很多很多的紅磚。


    除了紅磚,還要時不時用小推車推混凝土到別的樓層。


    很少有喝水上廁所的時間,從開始上班到放工休息,中間幾乎沒有停頓過。


    他一直都在工作。漸漸的,他覺得累了。


    兩隻手開始發軟,腿也開始發抖。


    除了累,還有髒。


    工地上到處都是泥土,灰塵。


    阿傑的衣服,很快就像從泥地裏爬起來一樣了。


    接著就是熱,熱到汗流浹背,氣喘籲籲。


    喝完水沒多久,嗓子就幹得要冒煙。喝完一大瓶礦泉水,很快就化作汗水濕透了衣裳。


    不到11點,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咕叫了起來。


    像是裏麵關了一隻狗。


    終於到了吃飯時間,他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肚子已經餓扁了,鼓聲如雷。


    他很想衝過去吃飯,但想到第一天上班,得注意形象,就小跑著過去。


    在這裏不能慢慢悠悠的走,去晚了就得排在後麵。


    建築施工工人13大工種包括:力工、瓦工、鋼筋工、模板工(木工)、混凝土工、架子工、焊工、電工(裝電線)、水工(裝水管)、油漆工、起重工、 吊車司機和指揮、 機修工。


    再加上搬東西的小工,工地上不說多了,最起碼200-300號人是有的。


    大家都是幹體力活,用的都是大海碗。所有人都是要排隊打菜。


    雖然手上,臉上洗幹淨了,衣服上還是很多灰。


    食堂是3個菜,專人打菜。


    米飯自己可以加,隻要不浪費就行。


    阿傑考慮到幹重活,得吃飽了才有力氣。


    他就買了一個搪瓷盆,比大碗還要大。


    狼吞虎咽的開幹,他實在餓得不行了。


    吃不飽的話,根本沒力氣。


    還怎麽拖那些動輒就裝上幾百斤的鬥車,怎麽搬幾千上萬塊磚頭,怎麽去重複這一趟又一趟的搬磚……


    吃完了用水衝洗幹淨,再把搪瓷盆收起來。


    隨意找到一塊木板,往上一躺,已經顧不得髒不髒。


    拖鞋墊在頭底下,幾乎瞬間他就睡著了。


    可是休息時間很短暫,不到1小時,就得起來開工。


    總之,這體力活是真的辛苦。


    到了下班時間,哨子聲音總算響起來了。


    大家看著他走路都打擺子,紛紛猜測這小子是不是明天就會提桶跑路了。


    他草草吃了晚飯,洗了一把臉。


    手酸,痛,脹,麻,腿更甚。就跟灌了鉛一樣。


    努力爬上上鋪,他躺下就不想動彈了。


    這真是太累了,他從來沒有想象的累。


    相比在家裏種地,這個活完全不一樣。


    躺了沒一會,他就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醒來洗把臉,又要開始高強度的工作。


    很累,非常累,但他不能退縮。


    自己丟人不要緊,他不能丟爸的臉,丟表叔的臉。


    對於一份工作,隻有兩個選擇。


    要麽離開它,要麽適應它。


    他推著翻鬥車出現在十五樓,大工師傅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小牛犢子居然沒有跑路。


    “我說老王頭,你輸了哦!明天記得帶包煙給我。”老李樂嗬嗬的說。


    “去你的,一包煙而已,我還是輸得起的。”老王頭說道。


    阿傑這才知道大工師傅們打了一個賭,賭他會不會第二天跑路。


    他繼續下去拉磚,拉完第五車的時候。


    “歇一會吧,不用那麽著急。”


    “身體是自己的,錢是老板的。”


    “再怎麽努力,也隻有這麽多錢。”


    大工師傅們開始提點他。


    此時阿傑才剛剛熱身呢。


    之後大工師傅們準許他,每拉五車可以歇五分鍾。


    這讓阿傑心中一個激靈:


    “若是明天,我買包煙發給他們,會不會...”


    同時也明白了,昨天大工師傅們是給他一個下馬威呢。


    哪有上班一直不停的?


    他昨天幹了兩天的活,不累才怪。


    果然晚上他感覺沒有那麽累了。


    差不多晚上9點半他才睡著。


    第三天,他在休息的時候,拿出買來的煙發給大家。


    “喲,小子挺上道的啊!”


    “芙蓉王,這煙不錯,謝了。”


    也有的師傅不抽煙,擺手表示感謝。


    又多發了幾輪煙,他的休息時間進一步延長。


    拉五車磚頭就能休息8分鍾,甚至10分鍾。


    “該下去拉磚了。”大工師傅們會提醒他。


    “哦,好的,我這就去。”


    這讓他又驚又喜,覺得自己猜得沒錯。


    跟師傅們打好關係,對自己好處大大滴有。


    阿傑就這樣在工地上適應下來。


    很快他和宿舍那幫大老爺們也打得火熱。


    他買了一些花生,瓜子,招呼大家一起吃。


    那時候宿舍沒有電視看,手機是稀罕物。


    有手機的人也舍不得霍霍流量。


    大夥下班了就在宿舍嘮嗑吹牛逼。


    有了瓜子花生,大夥一起磕,感情不就拉近了嗎?


    有抽煙的發一根,雖然他自己不抽。


    有喜歡打牌的,他圍過去看,但不做聲。


    隻為混個臉熟,搞好關係還是很重要滴。


    他總算知道了,那天開門的叫李二柱,有點冷。


    但熟悉了之後,這家夥就是可以兩肋插刀的兄弟。


    放假的時候,他也出工地四處轉轉。


    總不能天天在工地幹活,沒事也出去看看長沙城裏的風景。


    路過遊戲廳,他會進去玩街機。


    但是老虎機,說什麽都不碰了。


    用左手狠狠的掐著擰著右手小臂,直到見到血印子。


    “這玩意打死都不能碰了!”


    他心裏如是說。


    時間很快過去了半年。


    終於發工資了,大夥都激動起來。


    每個月支的300塊錢,買煙買酒買吃的,根本就不夠用啊。


    理論上阿傑能發到950-1000塊每個月,但下雨會放假。


    所以阿傑實際上能拿到850多塊,最多不會超過900塊。


    一次能拿到幾千塊錢,大家都歡呼雀躍起來。


    工頭決定放假一天,愛去幹嘛幹嘛。


    住得近的,回家買點好吃的,犒勞犒勞自己。


    順帶把公糧給交了。


    離得遠的,想回家又舍不得錢。


    來回就得上百,夠幾天工錢了。


    宿舍裏就剩下阿傑,二柱,表叔。


    表叔說天天都是吃食堂的飯菜,他已經完全沒有胃口。


    嘴裏都淡出鳥來了。


    工地的菜,隻能說弄熟了,味道實在不敢恭維。


    想出去下個館子吃飯,改善一下夥食。


    阿傑說可以:“我洗個澡再去,你們稍等一會吧。”


    兩人譏笑:“吃個飯洗什麽澡,又不是去相親。”


    三個人一起出了工地,沿著街道往前走。


    隨意走著看著,天已經暗了下來。


    街道邊的店鋪開始亮起了燈,廣告牌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也開始閃爍。


    路燈發出了昏黃的光,照亮了人行道。


    表叔左看右看,指著前麵一家餐館說:“就這家吧。”


    阿傑抬眼看去,廣告牌上的字是:“鴻運餐館。”


    三人進去,點了四個菜。


    菜做好要等一陣子,他們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這時外麵路過一個頂著黃毛的小混混。


    黃毛已經有一陣子沒弄到錢用了,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正在尋思去哪裏弄點錢呢。


    他不經意往店裏瞟了一眼,看到了表叔,二柱,阿傑。


    然後,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眼睛開始放光。


    確定了,目標就是這3個農民工。


    黃毛進去,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老板,來一個辣椒炒肉。”


    “快點的,小爺要餓死了。”


    他這一開聲,阿傑他們就扭頭看了一眼。


    這黃毛頭發快一拃長,弄成殺馬特的造型。


    坐在那裏一眼看去,跟個大金毛狗子一樣。


    流裏流氣的眼神,微微上翹的嘴角。


    花寸衫,緊身褲,大紅運動鞋,卻配了一雙白襪子。


    手裏拿個翻蓋手機,對著他們就來了一張。


    “看你馬幣呢?”黃毛大大咧咧,一臉不屑。


    三人一看,小混混一個,懶得搭理他。


    “神經病,咱們別理他。”表叔說。


    三人轉過頭繼續聊自己的。


    現在輪到黃毛來觀察他們了。


    2個年紀大的,膚色黝黑,頭發亂糟糟。


    臉色發黃,胡子拉碴。


    手上粗糙布滿裂紋,指甲裏麵有泥,顯得黑乎乎的。


    衣服老舊且有灰沒拍掉,顯得黃不拉嘰,皺皺巴巴的。


    翹著二郎腿,拖鞋在大腳趾上搖搖欲墜。


    不知道聊到了什麽開心事,笑得肆無忌憚,旁若無人。


    年輕的那個,看樣子入行不久。


    雖然換了一身衣服和鞋子,但開裂的嘴角和滿是繭子的雙手,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們仨就差沒有把字寫在臉上:“我們是農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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