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幕】的殘火還在燒灼。


    葛夜跪倒在地上,懷中緊緊抱著葉牧最後僅留下的一身衣物。


    無常之軀,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最後留下的,也就隻有一身衣冠而已。


    甚至連他的兵器,也因爆裂的火焰燃燒成灰燼,靜靜躺在雪中,與冬風一同逝去。


    葉牧的魂軀消散,原本被他緊緊攥在手心的兩團能量飛了出來。


    兩團漆黑。


    一團,是【饕餮】的殘魂。


    另一團,則是葉牧的本源之火。


    葛夜的視線徹底模糊,像是心被人剜走一樣,悲痛難言。


    在他緊擁著破爛的風衣哭泣之時,【饕餮】的殘魂化作小小的獸形,在四周圍繞了一圈,最終,一道銀白光束赫然鎖定它腋下的貪婪之眼,強行將其捆住,銀光倒流,帶著殘魂沒入被丟落在地上的【月印】鏡麵。


    黑色的小火苗緊隨其後,蹦蹦跳跳地也跟著進去了。


    葛夜的無常之鐮上,【戈魂】失去掌控者,能量快要耗盡,一點殘餘飛向鏡麵,朝著【鏡世界】回歸……途經鏡麵的時候,銀光又是一閃……


    砰,砰,砰!


    遠處,馬路上的一個井蓋下方傳來低沉的碰撞聲,像是有人在用什麽東西撞著井蓋。


    片刻後,他終於得償所願,用自己的腦袋頂開了地上的井蓋,從下水道裏爬了出來,站在馬路上。


    直到站直之後,他的腦袋上依舊頂著那個井蓋,不離不棄。


    這是一隻鬼……“井蓋鬼”。


    漸漸的,鬼魂越來越多。


    有了第一隻,就有第二隻、第三隻……隻是短短半分鍾的時間裏,這條街道周圍,已然是鬼頭攢動、摩肩接踵。


    全城大半的鬼,都聚集在這裏。


    百鬼夜行。


    一個老人拄著拐杖,身體顫顫巍巍的,身上穿著的還是古人的衣物,他伸出蒼老枯槁的手,指向天空,眼神和聲音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天…天啟,那是【天啟】的氣息!老朽不會看錯的!”


    “不是吧大爺?您都多大歲數了,老眼昏花,可不能不服老啊,你怎麽就敢確信?”


    長袍老鬼用拐杖敲著地,情緒激動,“放屁!老朽絕不會認錯【天啟】的氣息!當年,我就是被它給炸死的……那一年,我才六歲。”


    說完,老鬼的眼中再次充滿著恐懼。


    時隔多年,再次感應到這股氣息,還是讓他怕得膽寒肝顫。


    “鬼群”中,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有學問的年輕鬼魂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銀框眼鏡,略加思索後說道:“1626年,天啟大爆炸……大爺,您是明朝的鬼?”


    “唉,是啊……”


    “……”


    這次,所有鬼魂都沉默了。


    曆史比任何東西都有說服力。


    “老子管他什麽天啟、地啟的,你們感覺到沒有?牧將軍的氣息,可是越來越弱了……就算他再強,也不能硬扛住爆炸,自己安然無恙吧?!”


    一道魁梧的扛刀身影從一眾鬼魂中間擠出來,粗暴至極地推搡著阻攔在他麵前的所有鬼魂。


    被他推開的鬼回過頭,想要牢騷兩句,但是看到他肩膀上那恐怖的斷骨大刀之後,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操刀鬼】,城西的霸主。


    “隻要牧將軍不在,奉城就再也沒有人能壓製得住老子!就連城東的趙魄也不行!


    老子……就是天下第一!”


    操刀鬼領頭,一些鬼魂也漸漸放肆起來,臉上壓抑不住的欣喜。


    “啊!是啊!牧將軍他,不會已經……這樣的話,我們就自由了!再也沒有人能管得住我們了!”


    “哧溜,嘿嘿……饞死我了,這次,我可要生吞幾個活人,尤其是那年輕的小姑娘,肉又香又嫩……幾百年沒吃,可算是熬出頭了!”


    “自由了!放縱了!”


    “我們要麵包,也要自由!”


    “……”


    惡鬼在狂歡。


    鬼群中,有的鬼魂弱弱地說道:“可是,牧將軍的黑炎還在,看不清那道火焰屏障裏邊是什麽情況,我覺得,咱們還是暫時先不要輕舉妄動吧……”


    “你們慫,老子可不慫!”操刀鬼扛起刀向黑炎走去,大步流星中略微帶著幾分謹慎的步伐,嘴裏還放著狠話,給自己壯膽,“我今天偏要上去看看,牧將軍受沒受重傷!”


    一個身穿病號服,看起來像是剛在醫院裏搶救無效去世的鬼魂茫然地看著四周,不解道:“怎麽大家夥都出來了?是在過年嗎……新年快樂啊,過年好。”


    “啊呸!正經鬼誰過年啊!你過麽?反正我是不過!我最討厭鞭炮的聲音了!”井蓋鬼說著,鄙夷地看了病號服鬼一眼,語氣不屑道,“一看你就是剛死,鬼怎麽會說‘新年快樂’呢?!”


    新死的病號服鬼:“……”


    恰好此時,遠處有人燃放起煙花。


    巨大的花火在天空中盛放,爆炸聲轟鳴。


    井蓋鬼麵露反感,用頭頂的井蓋向著聲源的方向擋了擋爆炸的聲音,“物理防禦”。


    “……”


    百鬼百態,不一而足。


    黑炎屏障之中,葛夜用力擦掉了自己臉上的淚水,外麵那些鬼魂剛剛說話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


    “操刀鬼”的腳步聲已經很近很近了,一步一步,都好像踏在葛夜的心髒上一樣。


    葛夜笑了。


    笑得很難看……像是在自嘲,又或是悲傷到了極致而癲狂的笑。


    葉牧說的對,這座城,他說了算。


    如果他不在了,這座城裏的萬千鬼魂,都將再無束縛,肆意橫行。


    日暮之幕最後的餘火越來越弱,黑炎快要燃盡。


    操刀鬼也已經走到近處了。


    如果讓他們知道真相,這座城,還能如往日一樣的安寧嗎?


    葛夜不敢想,也無暇去想太多。


    想要守護好這座城,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讓“葉牧”活著。


    “牧將軍?你還好嗎?要不要緊?”


    操刀鬼似是關心地說著,實際上,他的身體已經因為過度興奮而顫抖,那柄巨刀,早已忍不住嗜血斷骨的衝動!


    他期待看到葉牧的屍體,那樣的話,他將成為這座城新的“王”。


    黑炎徹底熄滅。


    眾鬼拚命的抬起鬼頭,想要看清黑炎裏邊到底是什麽。


    黑炎落幕,那個孤獨而強大的背影……


    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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