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說的那樣,開始栽種,壘牆吧。”殺心鳳輕聲說道。


    他的聲音很小,就像電影院中小情侶的竊竊私語,可即便這樣,整座荒山上下,無論是坐著臥著的賊配軍。還是那些不斷哭嚎的,被鐵絲紮穿了琵琶骨的平民們。都聽到了他的聲音。


    那些平民們本能的慌張了起來,然後他們便聽到了熟悉的,令他們恐懼無比的抽鞭子的聲音。


    “走走走!動起來!”賊配軍們掄著鞭子,將那些人驅趕著走向荒野和國境線。


    殺心鳳沒有再看那些人,他再次盤腿在柔軟的荒草上坐下,從懷中掏出那本還未看完的《梅金瓶》,微皺眉頭,認真閱讀起來……


    ……


    “吱呀,吱呀。”


    耳邊不時傳來車軸與木質車輪摩擦產生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那是逃難的人們乘坐的驢車發出的難聽聲音。


    許純良微微皺著眉頭,與迎麵而來坐著瘸腿驢車的一家人對視,然後相向而行。


    這幾天來,逃難的人從少變多,又從多變少。


    到了此時,路上逃難的人已經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荒涼的地步了。


    身邊這個迎麵的驢車,已經是今天日出以來他第一次看到乘坐交通工具的難民了。


    車上坐著一個斷了胳膊的漢子,和一個將麵容塗黑,看起來髒兮兮的婦人,以及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


    看得出來,這三人經曆了難以想象的苦難。連那個本該對所有事物都充滿好奇的孩子,都滿臉的疲憊。


    一雙小眼睛呆呆的看著天空,沒有一點兒孩童該有的靈動。


    ‘這該死的兵災,該死的殺心鳳。’許純良回頭看著緩慢離開的驢車,在心中罵了一句。


    一直到那輛驢車徹底從視野中消失,他這才轉過頭,繼續順著大路往南方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轉過頭不再看向那輛驢車的瞬間,驢車上的三個人身體猛的一顫,瞬間汗出如漿。


    包括那個嬰兒在內,三人麵色慘白,不斷顫抖著,就像是剛剛見鬼了一般,臉上寫滿了恐懼。


    “繼續走,不要大喘氣。”那個被女子抱在懷中的孩子臉上泛起一陣與嬰兒完全不符的老成神色,並用隻有三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


    於是瘸腿的驢車繼續前行,一直到他們再次走了一個時辰之後,驢車這才緩緩停了下來。


    女子伸手將懷中的嬰兒抱到肩頭,那嬰兒瞪大了雙眼看著自己來時的方向,確定許純良早已走遠之後,這才長出一口氣,道:“可以匯報上去了,內容:天九情報:發現無常行蹤,與須木鎮上探子匯報的一樣,獨自一人,背這個武器架子,一柄黑劍,一柄銅錢劍,一個琴盒,一柄黑傘。前行方向,玄嶽山。”


    話音一落,無論是坐在車頭的斷臂漢子,還是抱著他的女子,同時低頭,恭敬應是。


    緊接著,那個斷臂漢子將自己的衣襟解開,伸手從驢車的車轅下抽出一柄牛角刀,用滿是老繭的獨臂握住。


    抱著孩子的女子伸手抓起一個髒毛巾塞入漢子的口中。


    斷臂漢子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反手握刀,刀尖指在了自己胸口的表皮上。


    緊緊貼著皮膚,隨後,他輕震手腕,刀尖開始在他胸口快速飛舞。鮮紅的血液飄飛間,剛剛嬰兒口中說出的字便浮現在胸前,那些血字化作一隻隻血色的肉蛾子。撲棱著翅膀飛向空中,然後在空氣裏啪的一聲炸開,消失不見。


    待所有字都寫完,斷臂男子胸前已經沒有一片好皮了。


    女子眼中閃過一道心疼,卻被那嬰兒一聲冷哼嚇住。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片刻之後,斷臂男子艱難的係好胸前衣襟,駕著車繼續向前走去。


    ……


    無名荒山,殺心鳳手中的書頁無風自動。然後一些血色飛蛾憑空出現,一隻隻落在了書頁上,或作一顆顆血色小篆。


    “玄嶽山嗎?”


    他陰柔的臉上閃過一道思索之色,隨後大手一揮,一張黃色人皮從袖子中飛出,在身前展開。


    緊接著,南國邊境的地圖出現在人皮之上。


    靜靜看了數息,他收起黃色人皮,一個蹲在不遠處,麵上刺著字的少年伶俐的跑到他的身前,撲通一聲在他麵前跪下。


    “傳信給各部,重點布控玄嶽山,傳信血浮屠,讓他們提前在玄嶽山長城後埋伏好。其他各部,隨時注意烽火連城。烽火起那一刻,全力合圍玄嶽山。”


    “務必將無常斃殺於玄嶽山下。”


    ……


    ……


    “爹爹,爹爹……”


    “前麵有個村子,村子裏一個人都沒有!”


    騎著柯基小狗做衝鋒狀的小姑娘大聲吆喝著,從前方的小路上拐了回來,一張臉上寫滿了開心和得意,為自己可以幫爹爹探路而開心不已。


    而她身下做馬騎的柯基小狗,則一臉諂媚的笑容,馱著她上竄下跳,顯然為自己可以做小姑娘的坐騎而感覺到十分的驕傲。


    許純良伸手,小姑娘高高躍起,跳入他的手掌中,像個拇指姑娘一般開心的笑著。


    “嘻嘻……”


    “爹爹,騎大馬真好玩。”她開心的叫著。柯基小狗臉上升起一道榮幸的光,連忙配合的【汪汪~】叫了兩聲。


    “就是小狗的腿太短了,跑起來總感覺有些不夠過癮。”小姑娘有些不情願的說道。


    柯基小狗臉上的榮幸變成了沮喪,然後又在許純良看向它的時候再次變成了滿臉的諂媚。


    “你別欺負它了。”許純良踢了柯基小狗一腳,這才看向前方。


    “你說前麵有個村子?村子裏沒人?”


    “嗯嗯!”小姑娘連連點頭。


    “好,那我們去看看。”許純良大步向前走去。


    他看到了一個村子,一個死去的村子。


    斷壁殘垣,塵土無法掩蓋的血跡,馬蹄衝鋒的痕跡。烈火燒過的黑灰。


    種種跡象都表明著,這個村子在不久前剛剛經曆過一場兵災。


    許純良臉上升起一道有些疑惑的厭惡。


    厭惡的是這種沒人性的屠殺。疑惑的是……


    為什麽這個被屠殺的村子,沒有留下一條屍骨。


    哪怕半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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