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宮


    小院裏落葉滿地,入目所見,皆是一片荒蕪。


    因為當年那件事,淑嬪一直都是被皇上冷處理的,甚至事情發生後,皇上都沒有給淑嬪任何開口辯解的機會。


    淑嬪從一開始的冷靜到慌亂直至最後的麻木,早就已經心如死灰。


    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但就這樣死去還是很不甘心。


    日複一日的耗在這個沒有半分希望的翠微宮,一眼望到頭的生活,錢娜柒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主子,您該回宮喝藥了。”


    伺候錢娜柒的婢女換了一茬又一茬,最後隻剩一個叫盼兒的小丫頭。


    瘦瘦小小的模樣看著氣弱膽怯,好似誰都能上前欺負一般。


    錢娜柒活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膀,眨了眨眼睛,“回宮?”不回去。


    盼兒再次鼓起勇氣,伸手扶住錢娜柒的手臂將人往屋裏帶。


    錢娜柒好似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低頭垂眸,任由盼兒動作。


    直到雙腿就要邁進大殿,錢娜柒突然向後抽出自己手臂,不顧盼兒被大力推搡之後的身體不穩,自己轉身匆匆跑到宮門口拍門叫人。


    “放本宮出去,放本宮出去,放本宮出去……”


    盼兒表情瞬間變得驚慌,她不顧身上陣陣疼痛,麻利從麵爬起來,“娘娘,您該回宮吃藥了。”


    錢娜柒扭頭一臉狠厲地推開盼兒,惡狠狠地讓人離開。


    “你聽到沒有,本宮要出去,本宮要出去!”


    盼兒:……雖然但是,出不去啊!


    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盼兒說話聲音發顫,人也被錢娜柒嚇的哆哆嗦嗦,“娘娘您別鬧了,咱們該回去了。”


    翻來覆去的兩句車軲轆話來回說,這對主仆兩人也是神奇,說的話互相接不上,卻也能聊到一塊去。


    最終還是錢娜柒說不過盼兒,主要也是錢娜柒自從被幽禁後就身體一直不好,和盼兒爭執這麽久,慢慢泄了心口的氣,隻能任由盼兒將她扶進大殿喝藥。


    湯碗放在桌麵久了,原本溫熱的湯藥變得冰涼。


    錢娜柒不在乎,端起來咕嘟咕嘟地灌進嘴裏,哪怕湯藥苦澀刺激胃部不斷反酸,令她整個人難受作嘔都不喝溫水漱口。


    盼兒:怎麽辦?主子太倔強,她拿捏不住啊。


    每次喝完藥,主子的心情都不好,盼兒沒敢在這個時候上前勸解,畢竟自己手臂上的青痕還沒好利索,平白再挨一頓打,就是盼兒再包子,也不能這麽找虐。


    小心翼翼地將湯碗端下去放好,盼兒僵著笑臉扶錢娜柒去床上歇息。


    幸虧錢娜柒喝下去的湯藥中帶有鎮定安眠的成分,人喝完就會不自覺的發困。


    把散開的被褥重新整理蓋好,又將用來遮光的兩側床幔放下。


    盼兒心裏鬆了口氣,離開大殿時的腳步都輕快了些。


    咚咚——咚咚咚——


    許久不曾敲響的翠微宮大門發出悶悶的撞擊聲。


    盼兒愣在原地,先是看了眼房門禁閉的身後,隨後自己一個激靈,立刻跑去宮門口詢問情況。


    吱嘎一聲,大門被拉開一條縫隙,盼兒半眯著眼睛,謹慎又小心探出頭,“請問有什麽事?”


    門外,是過來送吉服的內務府宮人,手上捧著一個厚重的托盤。


    “奴才過來給淑嬪娘娘送冊封吉服,皇後娘娘初登後位,仁善大度,特為後宮諸位娘娘開口請封,其中就有淑嬪娘娘。


    即日起,淑嬪娘娘便是淑婕妤娘娘,還請姑娘將吉服取走,奴才回去複命,不好耽誤其他娘娘吉時。”


    嘴皮子利落地將這麽長的一大段話都說清楚,小太監幹脆將托盤送到盼兒手邊。


    盼兒愣愣的,人好似傻了一般,好一會兒才將眼前的托盤接了過去。


    一直注意盼兒神色的小太監見狀,側頭撇了撇嘴,明顯看不上對方作態。


    也對,盼兒是翠微宮的宮女,翠微宮又是淑嬪幽禁的地方。


    這裏早不是之前的熱灶,堪稱比冷宮還冷的地方,指望內務府的這幫子奴才能有多尊重這裏的人,倒不如早些洗洗睡了,夢裏什麽都有。


    不管心裏怎麽嫌棄,小太監麵上還是恭敬。


    見自己的事忙完,笑著恭維兩句,便要轉身離開。


    盼兒見人要走,心跳突然加快,也不知是誰給她的底氣,這位自被內務府排擠過來的小宮女,頭一次邁出翠微宮的大門,以自己單薄瘦弱的身體,攔住要走的小太監。


    小太監:……嗯?


    眼神中的詫異一閃而逝,耐著性子詢問盼兒到底為何,小太監不忘拿內務府的總管們狐假虎威。


    嘿!


    還是怪自己在內務府不得看重,後宮那麽多晉位冊封的娘娘,偏偏自己被分到了幽禁的翠微宮。


    不僅不能得賞錢,還得小心被人沾上脫不開身。


    誰不知道,翠微宮沒油水,哪怕是冷宮都比這好。


    盼兒緊張地想搓搓手心穩住心神,但誰讓她手裏還有托盤,隻能壯著膽子詢問妃嬪冊封的日子。


    “這位公公,奴婢聽說,娘娘們冊封要去太和宮。


    若,若是錯過了時辰,皇上和皇後娘娘會怪罪娘娘。”


    所以到底是什麽時間的冊封禮,得支會一聲。


    再有,後宮多了一位皇後娘娘嗎?先皇後娘娘不是已經被廢,這位新後是何時出來的?


    各種問題充斥腦海,盼兒本不是個聰明人,要不然也不會被分來翠微宮。


    但盼兒伺候主子許久,明白主子心裏還是在意外麵。


    既然今日有機會,那怎麽說,也該為主子打探一二。


    盡管,盡管盼兒自己都不認為,她有本事打聽到什麽消息。


    小太監以為盼兒要問什麽,結果吞吞吐吐半晌,竟然問了一個最蠢的問題。


    哈?哈哈哈哈哈


    心裏笑開了花,不是開心,是嘲笑,是赤裸裸的鄙夷。


    以為是個聰明人,不料到頭來還是個蠢貨。


    進了翠微宮,還做著有一天能出去的美夢,哎呦,這可真是……小太監搖頭,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緒毫不遮掩。


    盼兒:……


    盼兒如芒在背,自己很不舒服,她不懂明明隻是問了一個小問題,對方怎麽會用這種眼神看她。


    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盡量讓自己少暴露在對方的視線裏。


    可惜人的體態擺在那裏,不是盼兒想如何就能如何。


    “姑娘說笑了,淑嬪娘娘的情況眾所周知。


    這次能得封婕妤,還是皇後娘娘看在淑嬪娘娘多年不易的結果。


    至於冊封禮,淑嬪娘娘還是好好在翠微宮待著吧。


    皇上旨意萬不能更改,姑娘就莫要拿這種玩笑打趣奴才。


    奴才事忙,這就告辭,姑娘留步。”


    話說完,小太監幹脆繞過盼兒,走的瀟灑迅速,生怕會被攔下。


    隻不過這人實在是多慮,盼兒沒心情攔住對方,因為剛剛的對話已經讓盼兒cpu過載。


    盼兒:……家人們,感情自己就是個小醜!


    蔫嗒嗒地抱著手中的托盤回宮,盼兒低頭垂眸,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和主子回稟。


    打算能拖一會是一會,先穩住再說,不想還沒進殿,就看見一臉平靜的主子出現在自己眼前。


    盼兒:……?!!!


    下意識地心髒驟停,盼兒呼吸急促,差點要被嚇暈過去,好在錢娜柒伸手扶住了對方,沒讓盼兒摔倒。


    擰眉,錢娜柒看著被盼兒抱在懷裏的吉服不解,“這個東西,從哪翻出來的?”


    錢娜柒入宮就是妃位,壓根沒從底下往上爬過。


    盼兒深吸了口氣,趕緊將托盤的由來複述一遍。


    說完,盼兒緊緊閉上眼睛,不忘將托盤送到錢娜柒跟前。


    錢娜柒:……


    意料之中的摔打沒有出現,隻除了呼吸急促些。


    嗯?


    盼兒睜眼探頭,就見主子正一臉悲傷地看著前方。


    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呢?盼兒從沒有在主子身上看見過。


    在主子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主子有過瘋狂有過偏執,但唯獨沒有露出過這般悲傷的神色。


    就好像心死了,人的那點生氣,隨之飄散走遠。


    “收起來吧,日後,不要再拿出來,也不要再出門。”


    錢娜柒此刻平靜的完全不像她,和盼兒交代兩句,轉身回了房間。


    若不是從背影中能看得出來錢娜柒走路有些發顫,誰都不會發現她的異樣。


    輸了!一切都輸了!


    輸的徹徹底底,從頭到尾,她就是一個笑話!


    哈!


    眼淚不自覺的從眼角流了下來,錢娜柒漠然看向自己身後。


    房門緊閉,光線被擋在外麵,幽暗的空間越發顯得錢娜柒蕭瑟寂寥。


    “皇上,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誰能想到,讓帝王動心之人,卻不是最愛帝王之人。


    自己這些人,到底敗在了誰的手裏?她不服啊。


    “不服有什麽用,人心貪婪,又克製不住自己。


    如今所作所為,全都是自食其果,恩怨不由人。


    難不成,真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女?得帝王青睞,能傲視整個後宮前朝?”


    太好笑了,有的時候沈瑤都懷疑,到底是自己有掛,還是那些自小受到封建思想養大的貴女們有掛。


    怎麽那些貴女們的想法,比她一個現代人還現代人?


    沈瑤想不通,所以對翠微宮的淑嬪不過冊封婕妤一月就病逝而亡這件事,不發表任何看法。


    甚至對錢娜柒死前還要給自己送一封質問信的做法嗤之以鼻。


    人都不在了,還關心這些幹什麽?再說自己愛不愛蕭彥辰很重要?蕭彥辰也不見得有多愛她吧。


    後宮的女人啊,不管一開始多清醒,後期都會被這些情愛絆住腳步。


    可能這就是個人想法不同,沈瑤永遠都幹不出來的事,後宮卻能做到比比皆是。


    秋月端來沈瑤最近常喝的潤喉茶,笑著詢問過幾日去避暑行宮的安排。


    沈瑤擺手,“既然要去,那就將後宮妃嬪全都帶上。


    留在宮裏,還不如待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安心。


    再有皇上那邊,咱們也要多備幾套常服出來。


    對了,幾個孩子處,告訴他們要言行得體。


    尤其是蕭瑾,去了書房讀書,就不是小孩子。


    那邊有大皇子和二皇子,該有的恭敬必不可少。”


    怎麽說也占著最有說法的兩個位置,他們是不配當蕭瑾對手的,但他們卻是蕭瑾最好的展示人選。


    還是那句話,蕭彥辰太年輕,誰都說不準十年後的具體情況。


    沈瑤如今能靠子嗣上位,日後就能因為子嗣長成被蕭彥辰忌憚。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早早的未雨綢繆不是壞處。


    秋月聽完自家主子安排,極乖巧地應了聲是。


    “娘娘,奴婢扶您歇息。”


    “嗯,時辰不早,該歇著了。”


    “……”


    後宮的日常平靜又喧囂,離開誰都能轉的開。


    在錢娜柒死後的第五天,蕭彥辰帶著沈瑤等一眾後宮妃嬪去了避暑行宮。


    ……


    再次來到同一個地方,沈瑤的身份發生變化。


    以絕對的優勢住進了行宮正殿,沈瑤看著忙忙碌碌的宮人,有幸體會到屬於皇後的悠閑日常。


    不管幹什麽都有人提前安排好,不管做什麽都有人先一步搞定。


    後宮那些張牙舞爪的妃嬪們個個化身乖巧柔順的小兔子,能不打擾沈瑤,就絕不打擾。


    ‘瞧瞧,這就是權勢的滋味,怪不得人待在高處久了會變得不像自己。’


    這種好處誰能遭得住,沈瑤甚至都沒為沈家說過一句話,就有那些投機取巧的朝臣上書要給沈家賜爵位榮養表彰。


    沈瑤這邊是推了又推,再三婉拒,還是耐不住蕭彥辰想給。


    如今他們沈家,也是有了一品公爵頭銜的新貴。


    早前那些嫁出去的還好,如今像沈瑤沒結親的幾位異母妹妹,個個都是那些高門大戶的不二之選。


    反正娶進來也是當一個用來聯絡後宮的吉祥物,那入娶誰不是娶。


    幸虧沈瑤的便宜祖母沒有被這些好處衝昏頭腦,知道進宮和她商量對策,不然沈瑤說不準等過幾年,就得來一次大義滅親,好好給沈家降降火醒醒腦。


    不過像這些事,誰能說的準?局勢瞬息萬變,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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