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程家大院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雖然這個時代已經有電燈了,但在高堡台也就隻有車站、碉堡有能力裝上電燈,個人家那怕如程家這樣三個男人平均每月二千多塊的高收入家庭也舍不得裝電燈。但因為是兒子回家,程家大門上今天不僅掛起了燈籠,屋內的煤油燈也點了兩盞,從外麵一片漆黑中走進屋內,反而顯得格外的明亮。


    老娘還有嫂子早就準備好了飯菜,進了屋,甚至連靴子都沒來得及放好,程延就被老娘連拉帶推就上了炕,甚至程延連給侄子侄女準備的紅包還有禮物都沒來得及拿出來,嫂子就已經擺好了飯菜還有酒杯。一家人其樂融融,既不像山東移民那樣男女分桌,也不像熱河人那樣分出了主次尊卑,除了大嫂坐在炕沿上給大家添著飯菜,其餘人都圍坐在火炕上的飯桌上一起吃起了飯。


    飯菜很豐盛,顯然是精心準備了,不僅有程延愛吃的血腸,醬肘子,還有本地的幹豆腐皮炒辣椒,滿滿一大桌子菜,主食除了大肉包子,還居然有一個小盆大米飯,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小碗。在這個年頭,東北包括位於遼河邊的盤錦幾乎不種大米,否則流亡到關內的東北軍也不會有一首歌唱得是“到處長滿了大豆高粱”。大米或者產於日本朝鮮,或者是從江南“走私”過來的,在新京的時候,程延已經知道有人因為吃了一頓大米飯被判刑的消息。但這裏離大連不遠,從1905年起就一直是關東軍的占領區,老爹還是高堡台的副站長,按滿鐵的待遇吃上大米根本不算犯法的事兒,但程延估計在整個高堡台能夠這麽“合法”吃得上大米的也沒幾家。有時候程延覺得還是要勸老爹老娘搬到大連去住,畢竟隨著九一八事變以來,日本人在東北人民心中的印象極差,久在鄉下可不是什麽安全的事兒。但程延有時候又很猶豫,畢竟以他的秘密身份,又怕連累了家人。


    老爹老娘程延嫂子都能喝兩口,就隻剩下兩個侄子侄女吃著菜嚼著大米飯了。在飯桌上,大家都隻聊著開心的事兒,雖然程延年前被處分的事兒老爹是知道的,但他也從來沒跟老娘提過,所以全家都還不知道這件事兒。就算知道也沒關係,老爹在高堡站也沒少被處分、被扣工資,甚至還降過一次級。所以在老爹老娘眼裏,這都不算事兒,隻要活著,一家人能夠在一起就好。


    吃完了飯,已經快七八點了,趁著大嫂收拾飯桌的時候,程延才將帶回家的禮物拿了出來。


    給老爹的是金氏兄弟送的虎骨膏,這東西聞著味兒就很純正,比以前在大連買的要濃厚得多,就連用習慣了虎骨膏的老爹都很詫異程延是如何弄到用這麽純正虎骨做的膏藥的,程延也隻是解釋到,是新京的一個朋友送的,他的弟弟跟自己一樣都在345次列車上工作。


    給老娘、嫂子的東西是程延自己在大連早就買好的,有花布還有比較流行的雪花膏,而給兩個孩子買的除了學習的鉛筆書包文具,還各給了五十塊錢的紅包,這對孩子來講已經很多了,等於將過年的紅包給補上了,雖然嫂子一個勁地責備他不應該花這個錢,但還是很高興,然後就將孩子手裏的紅包給收了。在程家,程延從小也沒有將紅包自己收起來的習慣,所有的紅包都交給父母,至於以後怎麽用那就管不了了。


    甚至連住在側房的幫工兼保鏢王叔還有二爹程滿囤,他也帶了禮物,雖然隻有兩套衣服但他們都很高興。


    做完這一切,程延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屋裏,而是跟老爹老娘睡在了主屋。在程家大院,前排房子兩個大屋,爹娘一個,大哥嫂子一個,後院還有一個是程延的,這是蓋房子時,老爹就計劃好的。但每次程延回來時間不多,每次都跟著老爹老娘住在一起,雖然如此,但每次程延那個屋子都會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就跟他在家一樣。


    幹完這一切,老娘跟著嫂子帶著孩子回到了另一個屋,專門留給了程延跟老爹聊天的空間。


    “過年的時候老李來過家裏一趟,你的事兒,我聽老李說了。幹得很好,不過要注意安全!”抽著旱煙袋的老爹提到了老李,那還是過年的時候,正好程延加班,沒時間回家過年,隻好讓老李給帶了準備好的年貨看一看自己的家人。他想就是這時候,老李跟程父說的吧,現在在老李的小組裏,老爹就跟自己人差不多,很多事也不會瞞著他。


    “爹你放心,那一次,我隻是找到了人,沒有自己動手,是山上下來的偵察員執行的,我可沒有那麽利落的身手。當時開槍的時候,我在車頭,他們是在車中間幹得,離得有六七節車廂那麽遠。至於被處分,罰了三個月工資,那是全車組的乘警都受到了處罰,不是我一個人。而且這事就不了了之了。誰讓那個姓梁的趕上跟鬼子骨灰盒一個車呢。”


    “嗯,這事兒我知道,去年鬼子打到老家熱河,你娘還嚇了一跳,第一句話就說熱河被鬼子占領了,這下子再也回不了老家了。”老爹的話令程延同樣傷感,雖然他們一家就在鬼子已經占領了快三十年的土地上,還端著滿鐵的飯碗,但他們在骨子裏還是中國人,就連老娘聽到熱河被占領,第一反應不是熱河與東北都成了鬼子的占領區,以後可以不受阻礙地回老家了,還以為自己生活的地方一直是中國人管著呢。


    “爹,最近怎麽樣,在高堡台沒有鄉親們難為你吧。”程延小心地問了一句,雖然他知道不可能從爹那裏聽到準確的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這個你放心吧,老李還有本地也有地下黨組織,他們暗中保護著我們一家呢。至於普通鄉鄰,雖然有些想法,但也不會表現出來,畢竟這個鎮子上的人不是前清時候的包衣,就是後來從山東熱河過來逃荒的,妒忌咱們家的人有,但真打黑槍下黑手的,他們還不至於。你後院的王叔還有你二爹也不是吃素的。”王叔還有二爹都是程家的幫工兼保鏢,二爹又是程永祥在熱河一個出了五服的兄弟,都是比較給力的炮手。


    “那就好,我大哥那裏怎麽樣,我就擔心我大哥,我跟我大哥不一樣,我就是做點雜事,護送的事兒都是李叔安排的,被護送的人也不認識我。我大哥雖然是火車司機,上班的時候就在車頭呆著,但他可是經常參加組織會議的,萬一.......”程延已經聽說過大連、新京那邊發生好幾起地下組織被破獲的事兒了,甚至上次那個梁海嘯就是因為在新京參加什麽會議被捕的。當時程延還在想如果萬一是大哥出了這種事兒,他要怎麽辦。


    “你大哥也好,你也好,我也好,既然選擇了幹這個,就自然知道風險。放心吧,我已經在這裏安排好了,萬一出了事兒,我就讓人先將你娘你嫂子還有孫子孫女送回關內去。這條通道,我從幾年前你大哥開始做這個,我就準備了。”程氏一家人對於兩個兒子參加抗日活動經曆了擔心、接受,直到支持,而作為一家之長的程永祥在為抗日也出一份力的同時又為家人多準備了一條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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