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 年 9 月 4 日晚 7 時 04 分,夜幕籠罩著大地,程延靜靜地站在公寓的窗戶前,目光緊盯著伊蓮娜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緊張感。他默默祈禱著,希望這個女人能夠從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永遠不再出現。


    盡管這段時間以來,程延和伊蓮娜之間的關係看似融洽,但在他心底深處,每一刻都渴望著將她驅逐出自己的世界。這種情感並非源於對伊蓮娜本人的厭惡或反感,而是源自於她背後那個令人膽寒的捷普列夫以及所謂的遠東情報局。


    特別是最近在羈押所目睹了眾多前中東鐵路幹部悲慘命運之後,程延內心原有的恐懼愈發強烈起來。在他看來,無論是俄國人還是日本人,都好不到哪兒去,他們無非是一群貪婪的強盜而已。如今,一個強盜把搶奪到手的財富轉手賣給了另一個強盜,順便也斷送了那些曾經為其拚命效力之人的性命。


    程延深知這些列強的殘忍無情,他們眼中隻有利益,根本不顧及他人死活。麵對這樣的現實,他感到無力又無奈。而與伊蓮娜的接觸,更讓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正處於這場漩渦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遠離是非,保護好自己和家人。


    程延一想到那些被關押在看守所裏、曾當過俄國人走狗的人,便不禁感到一陣寒意湧上心頭。他心裏暗自思忖著,說不定哪一天,自己也會像他們一樣被捷普列夫出賣掉呢!正因如此,如今的他隻想盡可能地遠離俄國人,特別是當村山矢一已經為他安排好前往營口站之後,程延更是不希望即使身在距離哈爾濱千裏之外的地方,依然擺脫不了捷普列夫帶來的陰影籠罩。


    正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這一次程延的行為實在有些不厚道:


    首先,他並沒有在踏出看守所後的第一時間將事情告知伊蓮娜,反而讓她比新川還要晚了足足兩個多小時才得知消息。


    其次,當他拖延了整整兩個小時後,才回到了白鷺山公寓,然後也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伊蓮娜啊,很不幸,你們倆和葉卡都已被森一郎察覺,並向新川打小報告了。雖說我好言相勸,讓新川別輕舉妄動,畢竟其中牽涉到諸多厲害關係。可你也了解新川那脾氣,一旦著急上火,啥事幹不出來?所以呢,你趕緊通知葉卡找個地方藏起來吧!要是能躲得遠一點更好,比如逃去莫斯科啥的。”說完這些話之後,程延心中既有一絲愧疚感,然而更多的卻是暗自慶幸。


    就這樣,懷著複雜心情的程延一直待到晚上八點整。此時距離他與關小姐約定見麵的時間僅剩一小時,於是他迅速換上一身行頭,順手抓起一頂夏日清涼帽戴上,然後推門而出。為避免引起他人關注,程延特地繞開正門,選擇從其他較為隱蔽的小道離開。盡管白鷺山公寓安保嚴密無比,但仍存在數條鮮為人知的小徑可供通行。


    就這樣,程延如同鬼魅一般,悄然無聲地來到了白鷺山公寓外的大街之上。他腳步輕盈,仿佛生怕驚醒周圍沉睡的一切。接著,他繼續前行,大約又過了將近十分鍾左右的時間,終於找到一輛還算幹淨的黃包車。


    程延坐上黃包車,輕聲說出一個地名之後,便閉上雙眼,任由那名瘦弱的人力車夫艱難地拉著他向目的地前進。這段路程並不算遙遠,大概隻有十幾分鍾的車程而已。


    然而,當程延下車之後,卻發現自己所處的位置與約定好的會麵地點背道而馳——不僅沒有更近一步,反而變得越來越遠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有意為之,目的就是要給對方製造一種錯覺。


    此刻,程延身處的地方十分喧鬧繁華,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車輛,想要在此處打車自然也是輕而易舉之事。他在原地漫無目的地轉悠了兩圈,時不時地看看手表,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已到八點二十五分。


    直到這時,程延才攔下一輛黑色出租車,並告訴司機前往此次會麵真正的目的地:哈爾濱一中。


    哈爾濱一中距離並不遙遠,實際上,在那個時代,盡管哈爾濱處處洋溢著俄式建築的獨特魅力,但整座城市的核心區域相對較小。乘坐一輛出租車,大約隻需三十分鍾便能環繞城市一周。當然,這裏所說的僅僅是俄式風格建築集中的核心城區。倘若將地處城市邊緣的火車站也納括在內,那範圍可就大多了。


    當距離會麵地點還有數百米時,程延早早地下了車。他先是朝著與目的地相反的方向前行了一百多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猛地一個轉身,嘴裏喃喃自語道:“走錯路啦!”


    此時此刻,這條街道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人群中以年輕的學生為主,幾乎沒有人留意到穿著普通服裝的程延。隻有幾位女生被這位身材高挑、英俊瀟灑的男子吸引住目光,忍不住多瞄了幾眼。


    這一圈流程下來,程延每一步都顯得那麽自然而然、行雲流水般順暢無比,但其中卻蘊含著他對江采蓮教官深深的思念和回憶之情。越是跟伊蓮娜相處不愉快,這段美好的記憶卻如同珍貴的寶石一般鑲嵌在心底深處,熠熠生輝。


    就這樣,當指針指向八點五十分時,程延終於抵達了約定地點——一中北門外兩百多米處的那家咖啡廳。他警惕地環顧四周,仔細確認是否有任何可疑之人盯梢,甚至還特別留意了一下附近是否有高層建築物可以供人窺視。因為周乙曾向他講述過高彬是如何監視方愷與杜遇春會麵的情景,所以他必須小心謹慎以防萬一。


    時間悄然流逝,九點鍾整,或許再多一分或少一分吧,畢竟此刻手表的準確度也難以完全信賴。程延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了這家名為“夢藍”的咖啡廳。店內彌漫著濃鬱的咖啡香氣,除了幾位悠然自得品嚐咖啡的顧客外,僅有一名咖啡師和一位看上去剛踏出校門不久的年輕女孩擔任女招待。程延徑直走向那位戴著藍色邊框眼鏡的咖啡師麵前,說了一句:“我跟李小姐約好的…..”


    程延心中充滿疑慮和好奇,他無法確定這家咖啡廳究竟是臨時選定的會麵地點,還是組織一直以來使用的固定場所。麵對這種情況,他決定保持鎮定自若,假裝自己並非初次光顧此地。


    按照對方提供的指引,他朝著裏麵走去,並留意到左側的第二扇門上方寫著\"賽納河畔\"四個字。此時此刻,咖啡廳內人頭攢動,生意異常火爆,以至於女招待似乎也有些不情願引領客人前往指定的房間。


    然而,這正合程延心意。他暗自思忖道:\"這樣反而更顯得自然些。\"於是,他默默地走進了與目標房間相對的另一間名為\"丹楓白露\"的屋子。


    “拍~拍~拍~”伴隨著三聲清脆而有節奏的敲門聲,程延靜靜地站在門外等待著回應。片刻後,屋內傳出一陣悅耳動聽、宛如黃鶯出穀般的輕聲回應:“請~進~”


    得到允許後,程延心中稍定,輕輕推開門閃身而入。其實,這次與關小姐見麵的整個流程都是精心策劃安排好的,如果屋內情況有異——比如裏麵的人已遭他人控製或是並非約定相見之人——那麽便不會發出如此清脆特別的聲響作為信號提示。這樣一來,即使有人前來應門,程延也能以敲錯門為由全身而退;畢竟之前向那位咖啡師詢問地點時,對方明確告知就是眼前這扇門。


    進入房間後,程延發現隻有關小姐一人獨坐其中,並無其他異樣,對此他並未感到驚訝。因為按照原計劃部署,在對麵名為\"賽納河畔\"的房間裏應當還有一名己方人員蹲守,不過那名同伴肩負的任務主要是負責警戒護衛工作罷了。


    “程延同誌,我等了你好幾天了,今天王老板總算告訴我,你已經回來了,情況怎麽樣,現在同誌們都急死了。”關小姐顯得有些著急了,很顯然這段時間外麵的人壓力更大。


    “那個價格表你們也應該看到了吧?”在得到關小姐肯定的回答後,程延繼續說道。“因為這一次行動目的並不單純,一方麵滿鐵想將中東鐵路的幹部清掃幹淨,而憲兵司令部上下一群人又想趁機發一筆橫財,所以對裏麵被抓的人暫時還沒有采取太過分的舉動。但森一郎這些天一直在嚴刑烤打一些人,這裏麵我看了沒有你寫給我的那二十多人的。


    那些人,除了有三個在前麵跟其他人一起被槍斃了,其他人都還好,而且就我所知,他們身份並沒有暴露,隻是因為參加公會活動比較多,而且他們三個家庭比較貧困,不像是能夠榨出油水來的,就當成抗日分子給槍斃了。


    這次槍斃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逼家屬拿出錢來,就如同李自成進北京一樣。不過我想如果他們下一步真的沒有如他們所計劃的那樣敲詐出巨額贖金,那麽他們還會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殺人的。”


    雖然程延讀書不多,但也接受過完整的九年義務教育,並順利從初中畢業。之後他又進入警校進修深造,學習了整整三年時間。因此,無論是文化素養還是專業知識技能儲備,他都要比同時代大部分人更勝一籌。尤其這些年讀了很多曆史方麵的書籍,所以能夠第一時間就說出李自成進北京不就是這樣嗎。


    “沒事兒就好,現在的問題是,憲兵司令部開的價實在太高了,組織上根本就沒法弄到錢。跟俄國人請求過了,俄國人的答複是,他們撤走中東鐵路後,這些人是自願留下的,他們已經不負責了。甚至連哈爾濱鐵路羈押所的建築圖都不肯給我們提供……”關小姐有些落寞地說。


    “就算跟他們有關,他們也不會插手了,我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聽到建築圖,程延已經明白組織上的打算了。“現在裏麵戒備深嚴,而且我在裏麵連行動都受限製,除了日本人,滿洲警察隻能在自己負責的地段行動,我稍微自由些,但森一郎在那裏,我不得不小心一些。他剛剛發現了葉卡她們是kgb的人,新川已經知道了。我通知了伊蓮娜讓她們先躲起來。”其實程延一直不明白,這個kgb跟遠東情報局什麽關係,但這兩年在東北日本人已經流傳了很多kgb的恐怖故事,甚至連所謂情報局,也被森一郎稱為kgb,畢竟它的名聲更大,更嚇唬人一些。


    “組織交給你的任務如下:首先,務必確保名單上所有同誌們的安全,並給予悉心照料。這份名單包含了上次遺漏的人員,請熟記後即刻銷毀。在此期間,需對他們隱瞞你真實身份。其次,盡可能深入了解羈押所內部的軍力部署和建築結構。雖然我們並不希望走到這一步,但必須做好充分準備。現階段,我方在哈爾濱方圓數百裏範圍內的深山老林裏仍擁有數千名武裝力量。正麵進攻哈爾濱無疑癡人說夢,但奇襲位於城郊的羈押所尚有可為。倘若某日接到自稱為關靜山之人打來的電話,那便意味著組織已決定發動強攻。你須在三日之內與被關押者取得聯係,相關聯絡信息亦附於此。第三......第四.....”


    關小姐講述的時候條理分明,邏輯清晰,讓人一聽就能明白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但是從她的表情和神態來看,卻能明顯地感覺到她內心的焦慮不安以及一絲絲難以掩飾的心虛。她的眼神閃爍不定,似乎不敢與他人對視;手指也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著,仿佛在努力克製著某種情緒。說話的聲音雖然保持著平靜,但仔細聆聽還是能夠察覺到其中夾雜著一絲緊張和惶恐。這些細微的變化都表明了關小姐此刻正處於一種非常複雜甚至心虛的心理狀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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