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後,村山成延又看到了細川另一副麵孔,他用手拉著成延,臉上洋溢著親切的笑容,宛如對待自己的子侄一般。一邊走著,細川熱情地向成延介紹起多穀次長和後川平一郎室長,這兩位都是成延的直屬上級。成延恭恭敬敬地向他們行了個禮,表示對他們的尊重。


    介紹完之後,細川並沒有繼續介紹其他人,反而揮揮手就對後川平一郎說道:“你先帶著村山副室長去熟悉一下民族調查室裏的情況,中午你與村山一同跟我在小食堂就餐,晚上八點,在俱樂部為村山副室長接風,這裏麵的人都得去,誰也不許請假。由於村山君他的家屬還在瀨川幫助村山夫人處理一些村山部長身後事宜,就等她回來家屬再聚吧。這一次就不必帶家屬參加了。”


    “嗨!”除了多穀、後川平還有成延之外,其餘眾人臉上並未流露出絲毫因未獲介紹而心生不滿之意。他們皆以一種成延早已習以為常甚至近乎麻木的方式——深深一躬,完成了這場在樓門前舉行的簡短歡迎儀式。


    看著細川與多穀遠去的背影,成延心中暗自琢磨:“這個細川,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啊。剛剛在車上還那麽嚴肅,現在卻又如此熱情。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不過,成延也明白,在這種官場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世之道,他需要慢慢去適應和了解。


    至於細川特意提到今天晚上的聚會不必帶家屬,成延已經打聽過,在滿鐵官場上總有一些下級幹部家屬被上級欺負的事兒發生,但在滿鐵社員這個群體中,很多人都是皇室、華族、官僚後代,有些下級論起家世來可不比上級差,所以這種情況一般不會出現,甚至為了避免這種醜聞發生,社員或者沒有社員資格的皇室、華族出身的家屬是不會跟平民出身員工的家屬一同出席活動的,反而是很多普通員工為了能夠出人頭地,會恬不知恥地帶家屬參加有長官出席的宴會。


    然而,村山成延的情況在滿鐵是非常特殊的一種存在。一方麵,他是村山家族的私生子,但畢竟也流淌著貴族的血液;另一方麵,他的夫人關靜嫻——現在應該稱呼她為村山靜嫻了——雖然出身貴族,但卻是偽滿現在已經不再承認的前清貴族,這使得她的地位變得頗為尷尬。


    而隨著細川與多穀離開後,這才有一些人上前,這時候後川平一個一個地向成延介紹了起來。比如:


    這個是第一調查室的室長*****


    這個是第二調查室的副室長川野一郎。然後這個川野副室長就對村山解釋道,室長因為出差所以沒來;


    ..................


    整個過程嚴肅而有序,每個人都顯得十分拘謹和莊重。他們似乎對這種場合早已熟悉,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裏、何時行禮以及向誰鞠躬。這個儀式持續了足足十分鍾,期間每位被介紹的人都與村山成延打過招呼,彼此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才順著樓梯回到各自的辦公室。


    此時,樓門前隻剩下不到十一個人。就在這時,後川平一郎突然伸出手臂,攔住了正準備向另一位走上來的人行禮的村山成延。他微笑著解釋道:“接下來的這幾位,都是我們民族調查室的成員,同時也是你的下屬。這位是新川儼一郎班長,他負責朝鮮族調查班。還有這位……”隨著後川平一郎的介紹,村山成延依次與剩下的人握手寒暄,心中默默記住他們的名字和職務。


    後川平每介紹一位,被介紹的那位班長都會恭恭敬敬地上來深鞠一躬,表達對成延的尊重和敬意。而成延則按照上下級關係,隻是微微頷首,淺淺回敬一下即可,表示已經接收到對方的問候。然而,對於剩下的這十一個人,無論是班長還是副班長,成延雖然強記下了他們的姓氏與職務,但都沒有太多深刻的印象。隻有當提到朝鮮族調查班長新川儼一郎時,成延才稍微留意了一下,這還僅僅是因為新川這個姓氏讓他感到熟悉。


    “好了,村山君的辦公室裏還有一份明細表,上麵會有每位班長、副班長的照片與詳細介紹,不著急認不全。我第一次來這裏上班,反正我是一個人也沒記住。”似乎覺得村山成延不可能記住這麽多的名字,後川平才說了這句話。


    但成延根本沒相信他所說的,據成延在路上聽細川部長的介紹,這個後川平最大的特長就是記憶力特別好,哪怕隻是掃一眼,就能將幾十個電話號碼給背下來。看到後川平,還有眼前這些個個都是諜報精英的班長們,成延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覺悟。


    他明白,鬆剛和細川派他來這裏,恐怕還真就僅僅是讓他適應滿鐵和調查部的工作環境那麽簡單。他們根本就沒有期望成延能夠發揮多大的作用,甚至連後川平室長那客氣得有些過頭的禮貌表情中,都隱隱透露出一種輕視的意味。


    雖然剛來就受到了輕視,但正如藤源夫婦所評價的那樣,成延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夠很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和喜好,不會輕易地表露出來。在眾人打過招呼後,後川平帶著成延一同走向了主樓後麵的一座偏樓,那裏才是民族調查室的辦公地點。


    作為一個擁有數百名專職調查特工和數千名兼職調查員的龐大機構,民族調查室在大連滿鐵總部也有近百名職工。他們有自己專門的辦公場所,甚至還有各種配套的服務機構。然而,對於身為副室長的成延來說,在實行室長負責製的滿鐵調查室裏,如果沒有上級特別交代的工作,他的職位實際上就像是一個擺設,沒有太多實際的權力和責任。


    將村山成延送到他的副室長室之後,後川平室長並沒有離開的想法,而是一屁股坐在了那間僅有十五平方米大小的辦公桌前的沙發上。見到這樣的情景,成延當然明白自己不能坐到在正對著房門的辦公桌後麵,於是他也 走到沙發旁邊,與後川平並肩坐下。


    沒過多久,一名下屬端著一壺熱氣騰騰的茶水和幾隻精美的茶杯走了進來。成延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他剛剛來到這裏報到,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為後川平這位上司準備茶點。幸好現在有人及時送來了這些東西,否則場麵恐怕會有些尷尬。


    “村山君,你在這裏可千萬不要跟我客氣。我是村山矢一部長親手提拔上來的,就衝這一點,我們就如同兄弟一般才是。”後川平在成延麵前根本沒有擺什麽上司的架子,反而如同一個朋友一般說話。“上個月,村山部長的骨灰經過大連,我還特意去見了村山夫人,可惜當時我還不知道成延君要跟我成為同事,否則.......前天村山夫人特意從瀨川派人請我照顧一下成延君。你嫂子對你的關心真是令人感動啊。”


    後川平這看似關心的話語,落入成延耳中卻猶如一把利刃,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因為這些話仿佛在向他傳達一個信息:村山幸子對他並不信任,甚至特意請來後川平這位上司來監視他,好讓他乖乖地待在原地,一直等到十二年之後,再乖乖地將位置讓給她的兒子。


    麵對村山幸子如此狹隘的見識,若是成延真如外界所言,乃是村山家的私生子,想必定會感到無比的屈辱和憤怒吧!然而,令人惋惜的是,成延並非人們口中所傳的那樣,他與村山家毫無血緣關係,內心深處更是對這個所謂的“私生子”名號以及可能帶來的利益毫不在意。因此,後川平的這番言語對他來說,簡直就是無足輕重、毫無意義,甚至等同於放屁一般。雖然如此,但成延還不得不裝作憤怒的樣子,表達出了一種刻意壓製的憤怒聲音。


    “多謝後川平室長了,我就是一個代位品,我這十二年幫著我的侄子留下這個位置,我也就可以對得起我大哥這些年對我的照料之心了,至於其他的事情,我這個人能力有限,也無爭權奪利之心,如果有人真想讓我提前離開這裏,那我也沒什麽可留戀的。畢竟在家族中比我更合適坐在這個位置的人實在太多了,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本來應該是我姐夫藤源更適合,唉,她們怎麽就......”


    說到這裏的時候,成延忽然停住了話語。他的目光閃爍著一絲挑釁,似乎在暗示著什麽。後川平能感受到他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了——無論後川平是否會將這些話轉達給村山幸子,成延已經成功地傳達出了自己的憤怒情緒。如果對方還要繼續逼迫他,那麽他將會采取更為極端的措施。他甚至可以再進一步放出狠話來:“大不了我不幹了!你們愛找誰幹就去找誰吧!”


    顯然後川平已經聽出了村山成延的憤怒,他其實也有點坐蠟的感覺,也覺得傳這個話一定會得罪人,但沒辦法,村山矢一對他有恩,他必須報答村山幸子這個人情,隻是村山幸子這個人想法也實在太過狹隘了,如果一直讓自己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小事兒,那麽不等村山矢浩接替這個位置,人情就已經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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