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說完,就努努嘴,可憐巴巴地望著方吾秋,軟著聲音裝委屈:“師叔祖,我在京市沒房子住,就住在你那裏好不好?反正上回也住在你家的,師叔祖。”隻是借住而已,方吾秋自然應允,熱情地歡迎他。還裝委屈……楚騫頓時氣道:“魚老板,指教不敢當……”他說著,就連忙走到方吾秋的另外一邊站著,梗著脖子,一臉的不客氣,說道:“秋秋,我也要住你家。”不等方吾秋回答,魚子閆就三步做兩步走過來,叫嚷道:“不行,我住!”“我住。”“我住……!”楚騫微笑,表情微冷:“我。”但魚子閆也不是吃素的,兩人互相都不客氣,嘰裏呱啦地圍著方吾秋,話太多。看他們表情堅決的模樣,恐怕是不打算輕易放棄。方吾秋苦笑,輕飄飄落下一句:“那個……那你倆住吧。”話畢,楚騫和魚子閆渾身僵了僵,看向對方時,互相一嘔。……回程路上,魚子閆躺在後座休息,沒幾分鍾就呼呼大睡。方吾秋坐在副駕駛,車內安靜時,他冷不丁憶起了在青瑜山老宅,太爺爺跟他講的那番話。那個時候,他剛剛看到太爺爺房裏掛著的人像,一下子就認出了,就是出現在自己夢裏的書生。然後太爺爺告訴他,那是他們魚家的先輩。當年書生從壇陽鎮的某幢破敗的宅子裏,撿到了一冊黃舊的書,帶在書簍裏,遍曆世間。幾年後,書生帶著舊書,落戶在偏遠的宛子口,將書冊打開,看到的是一頁頁精心編著的壇陽戲,以及,壇陽戲方家家譜。書生喜不自勝,長達十餘年的時間,不斷地摸索著,隻求能將書裏的壇陽戲唱出來。然而書生沒有成功,於是他讓子子孫孫的後輩,每一代,都將整本書謄抄下來,日日捧讀,成了傳家寶一樣的存在。書生終究帶著遺憾離世。後來的每一代裏,魚家的人漸漸懂了一些戲,漸漸會唱了一些戲,故而代代傳承,奉為瑰寶。但由於魚家從心底裏自帶的低調屬性,並沒有將戲曲宣揚出去,一直到魚子閆的太爺爺時。魚太爺爺從童年時候起,就展現了超凡脫俗的戲曲天賦。他仿佛生來就會唱戲,也懂戲,繼承了壇陽戲後,就大刀闊斧地想要進行改革。太爺爺摒除從前唱戲不予人知的觀念,想將壇陽戲不在當成隻屬於魚家的瑰寶,而打算讓它被世界上所有人都聽到。隻是,難度頗大。壇陽戲實在奇怪,一和當年淳樸的民風完全不合,二,難唱。他苦心疲力,教授家裏人,但幾乎全員失敗。壇陽戲是難唱的,唱調複雜,扮妝複雜,整個魚家,除了他自己,就沒有人會唱。魚太爺爺心酸疲累,卻不忍舍棄戲曲,幹脆將壇陽戲拿出去吸收其他戲曲的優處,摒棄糟粕。但天不從人願,特殊的壇陽戲無法和其他戲種合二為一,相反,他發覺,如果再這樣,那就是糟蹋了壇陽戲。於是他放棄,開始苦心孤詣地研究其他戲種。也不知是不是緣分,他反而在研究別的戲種時,展現了驚人的天賦和理論,漸漸走出宛子口,在長達十年的研究裏,步步高升,成了國家戲曲委員會會長。更帶著魚家,在戲曲協會占了一席之地。不斷的演出和研究,桃李滿天下的太爺爺決心放棄壇陽戲的發展,將他好好留在魚家,隻讓小輩們學習,再不提煥然新生,發揚光大之事。講到這裏的時候,方吾秋完完全全明白了。他心裏不禁慨然,從來沒有想到壇陽戲和魚家竟然又這番淵源。太爺爺同樣感慨,遺憾地拍了拍方吾秋的肩膀,啞聲道:“我一直想將壇陽戲帶出魚家,但現在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家中其餘長輩也早已失了研究壇陽戲的精力和靈氣,小輩們日日在外工作,縱然會唱,哪還有心思靜下心來唱。還好有你,小秋,你才是壇陽戲真正的傳人,我現在是時候將這本書還給你了。”“太爺爺,這……”方吾秋擺擺手,不知道該不該收,說到底這本書在魚家已經呆了好幾代人,早早就和魚家的根骨連在一起。太爺爺搖搖頭,微笑道:“你快收著,其實說來,如果沒有這本書,魚家恐怕還是青瑜山的山野村夫,我當年也不會因為壇陽戲,選擇留身在戲曲行業。如今做出一番成就,這本書的功勞在所難免。”他都已經這樣說了,方吾秋抿抿唇,鄭重接過。忽而,太爺爺想到一件事,拍拍腦門,笑嗬嗬指著書裏麵的最後一句,意味深長道:“你和他是一樣的名字,方吾秋,方吾秋,所以我第一回 聽到子閆說起你,就覺得很熟悉。”太爺爺將此事,看做戲談,笑笑嗬嗬,隻當緣分。而方吾秋眉間染上恍惚,癡癡看著那一句,眼睛裏噙滿了薄霧。整本書的後半部分,寫滿了方家戲班的生平事跡。而最後那頁,停留在一段悵然的話裏:吾兒方吾秋已去,家中親眷無不思念,妻憂心忡忡,吾神思不屬,疲勞終日,遂作此書。至此書完。方吾秋心裏突然泛酸,眼睛早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通紅了,蓄滿淚水的眼眶濡濕難受,他忽而輕輕地眨眼,眼淚就啪嗒一聲落在臉頰。邁巴赫緩緩停下。楚騫欺身過來,捧著他的臉,揩去了他眼下的淚水。……“我靠靠靠!!!”“楚騫他丫的有毛病!”“師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