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安跑來叫賀澤。“周先生……”“哈哈,賀小兄弟有事去忙就是!”見他行止有禮,周文達態度親切了些,轉身讓中年人將羅湛明喚了過來,一齊跟在賀澤後頭,卻並未走近。此時花鋪門口,賀老爹正在告知大家抽獎規則。很簡單,為了保證抽獎的公平性,賀澤會和蔡老當眾寫下一至三百整三百個數字,揉成團放入木箱內搖混,再抽三次,依序為三等獎,二等獎,一等獎。蔡荇負責前一百五十個數字,賀澤負責後一百五十個數字,在寫到第二百二十一的時候,花鋪內的姚黃牡丹花瓣輕顫了一下,一縷氣機附在了紙上。周縣令愛花不是秘密,事實上早在羅湛明之前,他剛剛打算開花鋪的時候便想過這條線。隻是他那時想得簡單粗暴,直接送盆稀世名花到縣令府上去,打的是直接行賄的主意。隻是後來經過一番了解,賀澤發現這位周縣令在坊間名聲極好,清正廉明,愛民如子。其中就算有經營誇張之嫌,也不難看出這位周大人很得民心。那麽原本這個打算隻能作廢,這之後賀澤想的是順其自然,畢竟知道了這個父母官還是靠譜的之後,有些擔心也就多餘了。隻是沒想到臨了臨了還是有人送來了枕頭,本著浪費可恥的原則,眼下,便是搭上周文達這條線的最好時機。賣好,也是要有技巧的。隨著最後一筆完成,林煜接過吹了吹,然後揉成了一顆小圓球,當著眾人的麵扔進了木箱。這個時候蔡荇也寫完了。人群中嘈雜聲越來越大,賀有財趕忙嚎了兩嗓子:“肅靜!肅靜!”獎是由賀澤抽的,沒想到第一手抽中的便是個熟人。“第一百五十七號,三等獎。”賀澤將手中的紙展開舉在身前,接連重複了三次。“一百五十七,我是一百五十四,就差三個數啊!”“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七是誰?老子買了三盆都沒中,哪個運氣這麽好!”“三等獎是一株軟香紅,蔡老之前可說了,市價少說三十兩呢!這人要發財了!”……或失落或嫉妒的議論聲此起彼伏,關度抱著盆栽好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臉上帶著幾分難得的激動:“賀兄。”“關兄。”這可真巧。以原主的記憶而言,書院裏隻有少數幾個同窗讓賀澤觀感較好,而托上次元宵燈會的福,這其中他對關度的印象最深。這人有幾分傲氣,但也有真才實學;處境艱難卻不自怨自艾,有天賦同時肯努力,知變通也有原則,最關鍵的是,心有抱負。要說差了什麽,大概就是命?原主聽書院裏幾個談論過,據說關度家裏原本是附近鎮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地主,不說大富,小富還是算得上的,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前幾年他家遭了流匪,好好的院子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他阿爹阿姆也死了,隻剩下當時藏在地窖裏的他和三個弟弟。那三個弟弟其中有兩個是哥兒,如今最大的隻有十六歲,這也是那時候關度的年齡。按理說他家原本是地主,便是家裏留下來的幾十塊上好的田地也足以讓幾個孩子安穩成年,可惜事實證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趁著關度父姆葬禮之際,他家那個混子叔父夥同關氏族長,以關度年幼不足以繼承家業為由,將那些田地的所有權判給了他叔叔,隻說代為管理,在關度及冠之後歸還。及冠?照說如今四五年過去,關度及冠之日怕早就過了,也不知道討回了他家那些田地沒有。不過瞧這樣子,隻怕是沒有的。也是,吃到嘴裏的東西哪有人舍得吐出來,關度叔父和關家族長的套路也就騙騙那時候還是個遭逢了巨大打擊的小少爺關度差不多。賀澤內心唏噓,麵上卻沒有表現出分毫,說到底他們交情泛泛,旁人的事他無須橫加置喙。不過想著關度憑借一己之力養大了三個弟弟,學業也名列前茅,賀澤還是很佩服的,至少能幫一把他絕不吝惜,“如果需要將軟香紅變現,可以明天再過來。”明年二月縣裏會舉行縣試,再之後便是府試,院試,後麵若還想參加鄉試,要遠行不說,時間就更長了。關度那個已滿二八的哥兒弟弟若不早些找個人家,怕是就要耽誤了。他這倒戳到了關度的心坎上,後者愣了一瞬,隨即深深鞠了一躬,“賀兄,多謝。”賀澤所料正是他現在所擔憂的,甚至更急些,媒人給弟弟介紹的那戶人家,弟弟自己喜歡,他也滿意,成親怕是就在今年了,因此急需用錢。再者他若要參加明年縣試,必須抽出大量的時間來複習學業,這樣一來家中的收入來源便沒有了。如果這三等獎當真當得三十兩銀子,可以說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家裏的田地他去年便想過辦法,哪知他那叔叔不僅心思歹毒,人也荒唐到了極點。接收了他家田地之後,便舉家搬到了鎮上,原本商定的每月給他兄弟四人五錢的生活費用,僅過了半年便在不斷地推脫搪塞中沒了下文。那會兒他因著書畫功夫好,自己一月也能掙幾錢銀子,再加上讀書人清高氣也沒有過多糾纏,隻一筆一筆記在賬上,想著等自己及冠之後再一一討回來。然而等他去年找上門才知道,他叔叔搬到鎮上之後不久,就終日沉迷娼館賭館,一年的租子根本不夠他花的,家裏的田地不過兩年就讓他當得一幹二淨。彼時他已經進了書院,帶著幾個弟弟在鎮上租了房子。賭館的幾個打手拿著地契到村裏要地的時候,村裏甚至都沒人來知會他一聲!諷刺的是他記得清楚,每每收成不好的年頭,阿爹阿姆總會免了家中佃戶大部分租子,碰上活不下去的也三番五次送錢送糧,要是哪家有個成親過壽的喜事,父姆從不吝嗇,當時村裏的叔伯待他們也都慈祥和善……可一轉眼……要恨就恨自己當時太傻,不然何至於讓人欺辱到這種地步!不過事已至此,他再悔再恨也毫無意義。如今科考是他唯一的出路,前三場童生試他有自信,後麵的鄉試也有五六分把握,能一鼓作氣自然不能放棄,他已經等得太久了。在這之前,他需得為弟弟籌足嫁妝。父姆俱逝,家世淒涼,他唯恐讓人看輕了弟弟,隻得在嫁妝上下功夫。今日也不過抱著僥幸心理姑且一試,沒曾想自己還有這等運氣,當真可喜可賀。從賀澤手裏接過一盆作為三等獎的軟香紅,關度第一時間擠出了人群。這裏人多,若是懷中的軟香紅有點什麽磕著碰著,壞了品相,他可得心疼死。且方才還得了賀澤的承諾,也不用擔心這軟香紅的變現問題了。關度走了,抽獎還在繼續,人群熱度居高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