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速一百三十公裏的飛車,在台北市區奔馳著。


    彥琪拿出素描本跟藍色原子筆,竭力平靜下來。


    「你怎麽有把握知道他們會去哪裏?」月握著方向盤。


    「我不是已經找到你了嗎?」彥琪閉上眼睛,不斷回憶著葉素芬的行為舉止。


    「……」月看著前方,專注地超車。


    「獻醜了。」彥琪手中的原子筆震動。


    月突然有種感覺。


    自己會執著練習飆車,或許就是為了這場追逐。


    葉素芬看著車窗外,強風將路樹攔腰吹倒。


    草綠色休旅車行走在人煙稀少的產業道路,預定繞遠路到暫時的棲避所,再進一步確認船老大對出海的評估。


    劫匪除下麵罩換裝成尋常人的模樣,衝鋒槍則擺在後座下方。


    葉素芬的臉色早已從煞白變成粉嫩的好氣色。


    按照預定計畫,三分鍾前劫匪已換車隱蔽行蹤。那名被月狙殺死去的夥伴則被孤零零丟棄在黑色的廂型車上,大概再過半小時才會被遲鈍的警方發現吧。


    ……對於月,真的是分毫都不能大意。如果車子不是直接衝進飯店後門,而是擋在後街外頭搶人的話,葉素芬早就在狙擊槍下一命嗚呼。


    現在已經安全,就隻剩下逃出這個海島的時機問題。


    大雨持續,隻是被強風掃得抬不起勢來。


    「老?,我應變得還行吧?」律師代表頗有得色,手中還拿著手機。


    「有你的,接下來就是嫁禍給月了。」葉素芬微笑,心中盤算著下一步棋。


    「沒錯,晚點我來個驚險的「逃出生天」,怎麽跟媒體和警方解釋的說詞都想好了。月這次殺了這麽多警察跟律師,可不會是全民英雄了,而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過街老鼠。」律師代表笑笑,將手機遞給葉素芬。


    葉素芬哼了一聲,接過手機,依約又轉帳了三成款項。


    原本這群殺人不眨眼的大圈仔劫匪,就打算在葉素芬等人離開飯店出庭的瞬間開車衝出來搶人。這些劫匪所備置的火力遠大過於警方的想像,在兩條街外還有其他劫匪可以接應掩護的火力。


    但就在月提早在出庭前引爆虛造的飯店危機後,負責委?劫單的律師代表及時撥出了電話,讓這群機靈的劫匪快速更動了計畫。且順著月撥開警力的巧合,這群悍匪加倍順利地「劫」走了葉素芬跟律師代表,原先預備支援的火力也適時將準備追出的警方炸了個稀巴爛。


    「這幾個月,過得真不像人。」葉素芬憎恨地看著車窗倒映的自己。


    等到潛逃出境,或許換個身分,自己就用那筆一百輩子都花不完的掏空巨款,舒舒服服地當個低調卻奢華至極的皇後吧。等到月被警察逮到殺死,自己再出麵,好好嘲弄一下這個對她極度不友善的小島。


    「……」


    葉素芬自己也沒想到,計畫進行到了這裏,她卻沒有太多欣喜的心情。


    取而代之的,是無法遏止的巨大憎恨。


    沒錯,一定要恣意嘲弄一番……葉素芬冷笑。


    「咦?」開車的劫匪看著後照鏡,一輛快速逼近的白色愛快羅密歐。


    一把銀色手槍伸出車窗。


    「上帝會原諒我的——那是?的職業。」


    月引述德國詩人海因希的話。


    微笑,子彈擊出。


    精準的彈道,一發就讓草綠色休旅車的左胎爆破,在強風中整個打滑翻覆。


    白色跑車瞬間甩尾,超過正在翻覆中的休旅車。


    副座的車窗早已拉下,彥琪緊貼椅背,月的手槍直接往旁一開。


    彥琪看著要命的子彈飛掠自己麵前,穿入正在傾斜的休旅車車身,將駕駛座上的劫匪攔腰擊斃。


    休旅車翻了整整兩圈,最後驚險地卡在產業道路側邊的邊欄上。翻覆的力道再大些,整台車就會滾落到陡峭的下坡,直達地獄。


    「別下車。」


    跑車回正,已擋在山路中間。


    月開門,慢條斯理走向翻覆毀損的休旅車,手中的銀槍輕鬆寫意地揚起。


    咻、咻。


    在大雨中,微不足道的兩聲槍響。


    兩個冷血的劫匪尚未從翻車的驚愕中回過神來,腦漿就從後腦勺朝四方飛濺,毫不廢話地瞪大眼睛,愣愣看著兩道眉毛中間的黑點。


    單純凶暴的武裝劫匪遇上真正的殺人專家,是不會有什麽像樣的對決的。


    在強風中踩著自信優雅的步伐,月走到車後門,用槍柄敲碎早已龜裂的玻璃。


    後座,葉素芬與律師代表全都嚇得無法動彈,外頭的冷風一下子灌進,猶如死神的鐮刀逼近喉嚨,連靈魂都寒毛直豎。


    而死神,正在車外淋著雨。


    「你是幫凶吧?」月看著眼神呆滯的律師代表。


    「不,我是……」律師代表麵如土色。


    「真差勁的遺言。」月扣下板機。


    子彈近距離貫進鼻腔的巨大衝擊力,將律師代表的頸子往後猛力一扯,喀啦一聲倒掛,鮮血與亂七八糟的乳白色腦漿,稀哩嘩啦噴瀉在身後。


    月冷冷地看著麵色慘白的葉素芬。


    他在等著她的遺言。


    很少有這樣的近距離,可以讓他將目標最後的嘴臉瞧個清楚。


    「五十六億,全都拿出來給你……」葉素芬顫抖不已,連話都說不清楚。


    月感到非常好笑,也非常酸苦。


    「如果你早就肯將五十六億拿出來還給投資人,今天根本就不必坐在這裏,跟我的子彈說出這種不三不四的遺言。很遺憾,請你閉上眼睛。通往誘惑的門,都是寬大的——若記不住這句話,下輩子還是別當人了吧。」


    月的槍,毫不留情地指著葉素芬的腦袋。


    葉素芬腦子一熱,眼前俱黑。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過去記憶壓縮爆發一轉即逝的回光返照。葉素芬心裏想的,全都是無可救藥的邊緣掙紮——逼近憤怒的掙紮。


    「你怎麽可以用手中的槍決定一個人的生命!」葉素芬驚恐,幾乎要慘叫。


    「殺了你,至少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月的大衣被強飛吹起。


    「?」葉素芬張大嘴巴。


    「那就是,你以後不會再犯。」月朝車內扣下板機。


    收起,踩著雨水,轉身走向白色跑車。


    跑車車上,彥琪打了個冷顫。


    月的身子一晃,斜斜地往跑車車身輕靠。


    這感覺……


    「喔?」月往麻麻的頸子一摸,果然。


    一枚吹箭沒入月的頸椎,特製的神經毒迅速終結了月的所有應變。


    沒有別的可能了。


    「終於見識到了月的手段,真的是非常驚人。」


    樹頂,一道削瘦的黑影快速絕倫地攀跳而下,落在月的五步之遠。


    水花濺起,獸的黑。


    一個擁有無限鬼影之稱的恐怖殺手,豺狼。


    月用最大的意誌力坐下,看著蹲在地上打量狀況的豺狼。


    月的身體漸漸變得不像是自己的,脖子以下幾乎都失去知覺,但意識卻分毫不受影響……蹲在自己麵前的,真不愧是善用神經毒吹箭的野性殺手。


    如果有一個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跟蹤自己,直到最後一刻才現身給予致命一擊,除了豺狼,還真不做第二人想。


    「應該還可以說話吧,我沒有?痹你的語言係統,更沒要立刻殺死你的意思。」豺狼像野獸一樣的臉,帶著些許尊敬的笑意。


    豺狼留著如獸毛的長發,赤裸的上身套著黑色的老舊皮夾克,被割花的黑皮褲,赤著一雙黑色的腳掌。毫不掩飾自己的黑色本質。


    彥琪沒有下車,因為她從後照鏡裏看見豺狼正微笑看著她,示意她不要有多餘的舉動,就不會發生無法逆轉的憾事似的。


    「你是前些日子失蹤很久的豺狼吧?」月平靜地看著幾乎是獸人模樣的刺客。


    「是,那陣子我被國安局的人抓了,說起來真是丟臉,就連現在蹲在這裏也不逃出來的,而是給放出來的。」豺狼喀喀喀地笑了起來,露出刻意磨尖的銳利牙齒,朝著車子裏的彥琪揮揮手。


    彥琪原本拿著手槍,想要深呼吸賭一口氣衝下車,但看見豺狼這個笑嘻嘻的動作後,竟完全不敢動彈。她感覺到一股很嚴肅的殺意。


    「所以,是國安局聘雇你殺我?」月說,雨水沿著頭發傾泄在臉上,紮得眼睛幾乎要睜不開,但他卻不能夠不看清楚自己的?星。


    那是一種敬意。


    「完全正確。」


    豺狼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過你根本就像空氣一樣,我可沒有那麽靈的鼻子把你給嗅出來。幸好你要殺誰兩千三百萬人都知道,這樣就簡單多了。我隻要在暗處咬著葉素芬這蠢女人,等著你隨時大駕光臨就行了。」


    簡單?一點也不簡單。


    整座海島長期以往都找不到月,但豺狼以絕佳的野獸本能辦到了。


    「但你還是讓我殺死葉素芬了,感激不盡。」月微笑。


    「國安局隻叫我宰了你,可沒叫我保護那個蠢貨,更不管我什麽時候下手。基本上我還蠻樂見那個愛抱怨的女人掛點的,你眼巴巴地想宰,就讓給你吧。話又說回來,這女人逃成這樣子都讓你得手,真的是夠猛,猛啊!」豺狼豎指,往後指著背後的草綠休旅車。


    「過獎,不過有兩件事我還想不透。」月笑笑,沒有怨懟。


    「喔?」


    「在飯店時也就罷了,但就像你說的,葉素芬這群人逃成這樣子,你都還可以咬著不放,甚至我一路追趕都沒發現你在葉素芬附近。你是怎麽辦到的?」


    「如果隻是你單純想聽聽我的拿手好戲,我會說,一五一時地說,因為這世界上最會保守?密的就是死人。而且我也蠻欠人說說話的。」豺狼開始演講起來,畢竟他是個非常寂寞的殺手。


    但豺狼指著車上的彥琪,使了個眼色。


    月同意,帶著感謝之意的理解。


    「第二件事,像你這樣的殺手,怎麽會被國安局那些人給收買?」月說,頓了頓,又開口:「你的吹箭真要命,我到現在都沒辦法挪動我一根指頭。」


    殺手行於黑暗之道,卻鮮少願意變成政治的特定打手。不過月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既然是全民的盟友,就不免是政府「官員」的敵人。那些暗地裏貪贓枉法的大官誰都害怕上了月的獵頭網站,月會變成政府高層欲除之後快的標靶一點也不意外。


    豺狼搔搔頭,皺眉道:「殺手接單殺人,再正常不過,不過我自己非常不喜歡跟政府打交道,要不是他們放我出去,我才不想接他們的單子。再說,我也不想就這樣死掉。」


    「喔?」


    「那些人在我的身上注射了奇怪的藥劑,每隔十四天我都得在固定的郵政信箱領取暫時的解藥,不然我就會從肌肉組織開始溶解,最後死得像灘爛肉。相信我,我看過那種死狀,連蒼蠅都懶得靠近的大糟糕。」豺狼指著自己的耳後針孔,說:「殺了你,那些戴口罩穿白色衣服的?夥才會給我一次性的解藥。」


    月用眨眼取代了點頭。


    委?人想殺的目標有難易之別,委?人希望目標的死法亦包羅萬象,殺手裏接單的狀態自也各有千秋,供給與需求形成詭異又飽滿的鏈。如果委?人能找到適當的殺手仲介商,就能精準地將仇家人間蒸發,留下美好的買凶回憶。


    豺狼這個?夥之所以惡名昭彰,並不是他殺人如麻,而在於他擅長獵殺同業,而且老是將同業給吃進肚子裏,出於某種不言而喻的偏執。


    「隻有殺手才是殺手的天敵」,永遠不變的道理。而豺狼更是?中好手,他不僅接稀鬆平常的單,也接最困難的單,更接同業之間彼此競相殘殺的單。


    豺狼從不懂得皺眉頭,讓他的「蟬堡」收藏幾乎冠居所有的殺手。


    「該我問你了。會不會覺得栽在我的手上,非常不值得?」豺狼的眼睛很大,在淩亂又肮?的瀏海後麵顯得格外嚇人。


    「不會,你是高手。在我的眼裏你跟g不相伯仲。」月笑,用力撐起眉毛,繼續說道:「就算我事先發覺你在附近,躺在地上的也絕不會換人。」


    「謝謝,我覺得十分榮幸。吃了你,我一定會變得更聰明。」豺狼歎氣,反手從腰際拔出一把不長不短,恰恰好可以將人痛苦殺死的獵刀。


    大雨淋在黑色的豺狼身上,就像打在一塊沒有生氣的岩石,沿著皮衣皮褲的縐褶不斷蜿蜒透下。他已練就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的剛毅。


    「……」彥琪聽著兩個殺手慢條斯理的對話,想哭,卻又感到不可思議。


    從後照鏡裏,那畫麵竟然沒有一絲殺戮在即的緊繃感。是不是每個殺手都看慣了死亡,就連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厄運,都覺得理所當然?


    月看著所有雲都被強風吹散的天空。


    沒有日,沒有月,沒有星星。


    隻有呼嘯的風,淩亂的雨。


    正義如果沒有執行,根本不會有人信仰。這就是自己的道。


    「動手吧。」月笑。


    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殺之道,至死依然。還有更好的人生嗎?


    至於這個島,是不是會永遠都記得挺身而出、背負殺戮的自己,也就不是那麽重要了。不過是連著七天的驚愕頭條,一向都是如此。


    但,有個人不同意。


    「不準動手!」彥琪拿著手槍,站在車旁。


    「哎。」豺狼的身子抖了一下。


    彥琪張大嘴,歪著脖子漸漸跪倒,手槍有氣無力地勾在右手手指上。


    不知道是大雨遮蔽了視線還是怎地,彥琪連頸子是怎麽多了一根小吹箭都沒有印象,就隻能任?痹感無聲無息奪走自己的身體。


    月歎氣,這個天兵小女警……


    「你就算殺了月,那些大官也不會真的放過你。你知道越多?密,隻是讓自己越來越危險,他們一定會把你除掉湮滅證據……」彥琪掙紮著,有氣無力。


    「你又知道?」豺狼冷冷地看著她。


    「電影都是這麽演的,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常識嗎?」彥琪快要哭了。


    豺狼沒有理會單子之外的彥琪,隻是反扣獵刀,彎著身子逼近無法動彈的月。


    月看著自己,沒有怨恨,沒有憤怒,也沒有所謂的「來去一場空的覺悟」。


    月隻是看著自己。


    從來沒有人這樣看著自己。


    「我說月啊,你不當殺手的製約是什麽?」豺狼弓手,寒芒隱隱。


    「被殺死。」月輕鬆說道。


    「真是太遺憾了。」豺狼獵刀刺出。


    醫院的電視機上,從沒停過輪流重?的兩件新聞。


    第一件新聞,葉素芬與其律師代表串通數名亡命之徒,在?風天錯亂警方的內部通訊於飯店持槍搶人,最後殺死十二名刑警後驅車離去。


    第二件新聞,葉素芬隨後在山區產業道路上,遭到殺手月擊斃。全程由一名遭殺手月挾持的女刑警目睹作證。隨後月則不知所蹤。


    「……」


    彥琪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著掛在身邊的點滴。


    生理食鹽水一點一滴,稀釋?銷了自己體內的神經毒。就跟豺狼最後的建議一樣,即使什麽也不做,時間一久,藥效就會自然消褪,不留下任何後遺症。


    但這樣又如何呢?


    「你是說,那個叫做豺狼的殺手,將另一個殺手月用吹箭麻醉後,不但朝他的脖子割了一刀,還把他給拖走吃了?」陳警司看著兩個小時前做好的筆錄,萬分不能置信。這算哪門子狗屁?吹箭?偏偏又不能否認彥琪身上的怪毒。


    彥琪流下兩行淚水。


    筆錄上,夾著彥琪的辭呈聲明。


    深山樹林裏,事先約定的地點。


    入夜的山區裏,強風的勢頭更加恐怖,預計?風在後天淩晨才會脫離台灣。


    呼嘯的狂風將林徑當作天然的孔竅,回蕩出更恐怖的聲響,配上貓頭鷹有一搭沒一搭的?厲叫聲,讓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小夥子更加緊張,神經兮兮地左顧右盼,手中拿著的黑色皮箱不時顫抖著。


    「東西拿來了嗎?」


    頭頂上,傳來無法分辨遠近的獸聲。


    「是的,依照約定,解藥就放在皮箱裏。從此兩不相欠。」黑西裝小夥子答道,舉起手中的箱子,隨後平放在地上。


    另一個黑西裝小夥子打了個冷顫,忍不住將手中的槍給上膛。


    「知道了,不想被吃掉的話就快滾吧。」隨著山風忽遠忽近的聲音。


    當然。兩個奉上頭命令的黑西裝小夥子立刻轉身走人。


    唰!一道黑風急墜而下。


    來不及轉頭,兩個小夥子的脖子宛若電流通過,雙膝不由自主跪下。


    低著頭,視線裏的一雙黑色赤腳,站在自己麵前。


    「別怕,隻是普通的手刀。」


    豺狼輕鬆地走過眼冒金星的兩人之間,撿起地上的皮箱,打開。


    裏頭是一個裝滿藍色透明液體的小針筒。


    「要擔心的話,就來煩惱一下這個解藥是真的還是假的吧。」豺狼拿起針筒,蠻不在乎地插進其中一個小夥子的頸子裏,然後反手重重敲昏另一個。


    被注射進藥劑的小夥子驚詫不已,害怕地咕噥著:「如果這藥是真的話,你怎麽辦?難道把我給吃了……」想逃,卻頭疼得要命,使不上力氣。


    豺狼沒有回答,隻是安安靜靜地等著結果。


    這個問題一點概念也沒有。大不了,想辦法再要一次就是了,既然彼此的合作那麽愉快,即使再多接一個政府的單子也就算了。


    十五分鍾後,那個倒楣挨針的小夥子人還安好,隻是有些想吐,頭重腳輕的。豺狼猜想是手刀落得太重的關係。


    「我可以走了吧?」小夥子抱怨,搖搖晃晃欲起。


    「乖乖坐下。」豺狼瞪著他,小夥子隻好照辦。


    對於慣用自己調配的神經性毒的豺狼,他非常熟悉毒藥的種種特性。如果今天自己要玩弄另一個使毒高手,最好的方式莫過於調配一管作用時間超長的毒藥,讓他在等待的過程裏漸漸卸下防備。國安局如果要婊自己,也當如是。


    但善於隱匿行蹤的豺狼,可是在暗處等待月獵殺葉素芬長達數周的耐力之王。


    三個小時過後,小夥子突然頭疼欲裂,然後瞬間失去視力與聽覺。


    「混帳,還是那臭女警說的對。」豺狼抱著腦袋,咿咿啞啞地苦笑。


    國安局果然想湮滅掉雙方合作的證據,也就是他的一條爛命。


    小夥子接著兩眼翻白,附上一層黃色的薄膜,眼角、鼻孔、嘴巴都冒出黃色的細密濃稠泡沫,喉嚨的肌肉異常腫脹痙攣,幾乎要窒息。


    「快……快送我進醫院……」最後小夥子眼睛暴凸,兩道黃水從眼下汩汩流出,模樣就像好萊塢活?片裏化妝壞掉的?屍。


    「送去幹嘛?」豺狼從鼻孔噴氣。


    小夥子倒下,當然沒有了氣息。


    那些怪裏怪氣的症狀,每個都可以成為死因。


    「看來,自己真的是死定了。」豺狼搔頭想著,順手將粗硬的手指貫進另一個小夥子的腦袋,將頭蓋骨給生生扒開。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在死之前,還有十天時間可以賴活著……豺狼吃著鮮嫩的腦漿,思考著。


    反正說不定根本沒有解藥?是啊,很有可能。豺狼吸吮手指上的黏滑物。


    沒有人規定政府做什麽毒死人的東西出來就得做一套解藥放著,不負責任的事人類幹起來最拿手了。與其找到欺騙他的混帳官員把他拆成五十二張肉牌吃掉,還不如認真地,想想跟殺手中的最強傳奇,g,一較高下的可能。


    「找到g的經紀人,然後下個限時專送的單請g來殺我吧?這樣好像比我找到他還要快。嘖嘖,反正我輸了也沒什麽損失。」豺狼拖著穿著黑色西裝的死?,漫步在沒有停止過的強風細雨裏。


    漸漸隱沒在一片森黑中。


    月光撒進星巴克靠窗的位置,桌上的手機震動。


    打開,裏頭的簡訊:「解藥是假的,你走運,我倒楣。」


    子淵一笑,但這個笑帶著同情的味道。


    獵刀插進跑車的鋼板,整個沒入。


    「我這個人,雖然有點臭名在外,但絕不做便宜別人的買賣。」豺狼拍拍月的臉,字字清楚說道:「之前摸不著你,是根本就不曉得你是誰,住哪裏,身上發出什麽味道。但現在不一樣了,我隨時都可以殺死你。隨時。」


    「的確如此。」月的清澈眼睛,映著豺狼野獸的黑色臉孔。


    獵刀拔出。


    「如果國安局敢騙我,我才懶得替他們殺你咧!你就盡情大鬧下去吧。」豺狼緩緩收起刀子,將月?了起來,打開跑車車門,將月摔進駕駛座。


    豺狼打開一罐魚腥味非常濃重的油膏,塗了一點在月的鼻下。


    異常刺鼻,但瞬間讓月的神經複蘇起來。


    「你能夠握緊方向盤的時候就走,讓小女警留在現場想想該跟警方說些什麽。記住,如果我走運活了下去,你闔眼時可要甘願一點。」豺狼拍拍月的肩膀。


    轉身,豺狼輕易跳上樹梢,一會兒就不見蹤影。


    子淵看著窗外,風已歇,雨孤零零地下著。


    手上拿著份昨晚剛剛收到卻還來不及讀的蟬堡,以及三份今天厚厚的報紙。報紙的頭條與內頁,自然離不開與自己相關的種種報導。


    經曆了昨天的突襲慘變,乃至銜在後頭的驚心動魄,子淵整整睡了二十四個小時,到現在都還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昨天麵臨死亡還能夠坦然麵對的心情,到了此刻已經很難再?製一遍。畢竟生命的可貴,本就不在於失去它的時候還能笑得出來,而是當有機會繼續活下去的時候,應該更用力地抓住它。


    對於自己往後的生命,子淵感覺到有一股新的能量新注其中。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裏。」


    彥琪的聲音,彥琪的人。手上拿著一大杯熱焦糖瑪琪朵,跟一塊?雞薯泥塔。


    子淵看著臉色恢複紅潤的彥琪在一旁,幫她拉開椅子。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子淵失笑。


    彥琪放下咖啡與薯泥塔,從背包裏掏出素描筆記本,得意洋洋打開。


    素描本上,子淵坐在星巴克裏看報紙。畫中還清晰可見子淵身旁的玻璃外,店家招牌的名稱與道路名。


    「了不起的天賦。」子淵歎服。


    這個世界上能夠追蹤殺手形跡的,除了詭異的蟬堡,就是這天兵小女警針對犯罪者的「念畫」能力了吧。這可是價值、卻千萬不能被發現的驚人天賦。


    「我辭職卻沒被批準,就跟你猜的一樣,居然還要?我的職。所以沒辦法了,隻好繼續當我的小女警?。」彥琪坐下,愜意地捧著熱焦糖瑪琪朵。


    沒有比現在更幸福的了。


    一杯燙燙的咖啡,一塊熱薯泥塔,加上一個不想殺掉自己的偶像殺手。


    子淵也笑了。要不是有彥琪兩次義無反顧的幫忙,自己或許已成了複仇心切的行?走肉,或更可能躺在豺狼饑腸轆轆的五髒廟裏。


    等到放晴,他還想去海邊走走。至於更以後的事情,誰知道?


    「你來畫畫,那頭豺狼現在做什麽吧?」子淵提議,興致勃勃地說道。


    「好啊。」彥琪接到命令,心中樂得很。


    拿起原子筆,打開素描本,彥琪閉上眼睛。


    三分鍾過後,彥琪籲了一口氣,攤開筆觸淩亂卻藍光飽滿的筆記本。


    看著上麵的畫作,彥琪大惑不解,子淵的眼睛卻發了光。


    「看來,又是個精彩的故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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