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又稱刺客。


    這個既空虛又夢幻的職業,距離我們日常生活很遙遠,卻又常在好萊塢電影、坊間廉價小說、過期八卦雜誌中看見許多殺手的形跡。


    殺手漠然的姿態,與剛毅冷酷的線條,故事多不勝數,看似花落繽紛,骨子裏卻是自我繁衍的單一格調。鑽營殘忍的殺人布局。沉浸在憂傷的隱喻。過度的自囈獨白。僵硬的多重公式。無法治愈的創傷。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教徒。


    用天氣比喻的話,殺手是清冷的雨夜。


    用季節比喻的話,殺手是落葉紛飛的秋天。


    用飲料比喻的話,殺手是帶著酸味的藍山咖啡。


    用食物比喻的話,殺手是淋上檸檬汁液的秋刀魚。


    真是胡扯。一點人類學的涵養都沒有。


    有一百個殺手,肯定就有一百種殺手。


    由於殺手寫作需要取材,我認識了一個非常夏天的殺手,他總是挑太陽刺眼的好天氣執行任務,因為健康的關係不喝咖啡,愛喝鮮榨的橘子汁,卻又矛盾地以高熱量的漢堡為主食。囉哩囉唆的,毫無身為一名殺手應有的耍酷自覺。


    桌上,錄音機裏的磁帶喀喀卷動。


    “你總是挑大太陽的好天氣下手,是因為想戴墨鏡裝帥的關係嗎?”我問。雖然沒看見他身上有什麽墨鏡。


    “得了吧,如果太暗了看不清楚殺錯了人怎麽辦?子彈不用錢喔?可以的話,我還想在槍管上加裝手電筒咧!”訪談時,他一邊往左輪手槍裏旋進子彈,一邊從鼻孔噴氣跟我說話。


    態度不佳。不過由於他手上有槍,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即使當時訪談的地點是台北車站對麵的麥當勞,人來人往的。


    殺手就是這麽任性。


    當時是放學跟下班的尖峰時段,他就這麽在學生很多的麥當勞裏大刺刺打理凶器,毫不顧慮家長的感受。他的理由很簡單,越是挑明著幹,別人隻會當你搞笑,不會相信槍是真貨。


    “對了,如果你想寫殺手的故事,與其坐在這裏訪談,幹什麽不親自接幾個案子?”他用剛剛挖鼻孔的手,抓起薯條沾冰淇淋吃。


    “我覺得殺人不是挺好的勾當。”我坦白。


    “……這麽說的話,你是瞧不起我了?”他皺起眉頭。


    “那怎麽敢,你手上有槍耶。”我提醒他。


    “有道理。其實你說的也沒錯,殺人畢竟不是什麽好事,所以有別的事幹的話,人交給我殺就行了。我殺手嘛!哈哈,哈哈!”他倒是看得很開。


    “說真格的,如果我將你寫進小說裏當一個超帥的主角,宰掉這個家夥可不可以打個折?”我將一張照片推到他的麵前,充滿期待。


    “打折?”他一臉不可置信。


    “以你們的標準來說,這家夥很好殺的,甚至不需要用到槍!”我保證。


    “殺人哪有在打折的?”他一臉不屑,咬著辣味雞腿堡。


    “沒有嗎?”我猜他是想以退為進。


    “沒有。”他搖搖手中的漢堡。


    “主角耶!王牌殺手漢堡人!”我笑笑。


    “沒有。”他果斷搖頭。


    就這樣,結束了不甚愉快的訪談。


    在台灣這種地方,沒有折扣的東西怎麽有人會買呢?真是一點行銷概念都沒有,難怪隻能靠殺人的錢上麥當勞吃漢堡。這種事讓我很氣。


    所以這本書裏的四個殺手,我死都不會提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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