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隻聞一言,便知曉其中應有什麽官司,不過趙妨玉得她的眼緣,她不介意當一回東風,順水推舟。


    長公主喊人抱來鳳首箜篌,另外叫人取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名琴—金桐。


    傳說這張古琴最初的琴弦乃是鳳尾所製,後來前朝妖後企圖染指名琴,琴弦在眾目睽睽之下自行斷開。


    妖後彈琴不成,而後不久忽然急病暴斃,這張名琴也一直收入庫中,被匠人重新續了新弦,至此往後再不曾露麵於人前,沒想到竟然在華鸞長公主手中。


    十四娘精於古琴,自然知道金桐的大名,此時聽聞要彈奏的琴竟是金桐,高興的指尖微微發顫。


    她不舍得埋沒這樣好的琴,再由趙妨玉敲一敲邊鼓,便定下來彈奏安魂曲。


    十四娘抱琴福身:“長公主勿怪,此曲是隴西戰後,喚將士英魂歸鄉的曲子,與此景或有不配。”


    長公主不介意,小姑娘想家了,彈一彈家鄉的曲子無可厚非,再說隴西那邊正在打仗,她演奏這個也無不可。


    一揮手,便有人搬來團凳擺在長公主身前左右。


    附近無事的貴女們紛紛朝這邊看來,十四娘調琴試音後,指尖一動,一曲蒼涼渾厚的曲子便從指尖流瀉而出,而鳳首箜篌的加入,則又給安魂曲多添了一絲柔婉。


    似撫慰,也似牽掛。


    趙妨玉與十四娘坐在堂中,十四娘彈的忘我,趙妨玉也漸漸沉入其中。


    隴西的曲子不似京城的繁華,也不似江南的婉約,她另有風骨,如寒梅,也如鬆柏。


    在隴西,連風都是自由的。


    十四娘的演奏有些大開大合,但正是這份大開大合,叫京城的貴女隱隱約約瞧見了另一塊土地。


    真性情並非是嘴上說說而已,而要看她的字,聽她的琴,辨她的心。


    隴西的安魂曲傳到了京城,原先對趙妨玉與十四娘還有些異樣眼光的貴女,在聽完這首安魂曲後,目光也漸漸柔和。


    琴音也有正邪之分,兩人的樂音幹幹淨淨,一個似山間冷泉,一個如林中雪鬆,萬一不是清正之輩。


    這樣的人,總勝過無數口蜜腹劍,麵甜心苦的友人。


    不遠處,周擎鶴帶著四皇子,崔子敏,還有趙知潤與梅占徽等人在公主辦宴之地的另一邊,溫酒品茶。


    一行四人,來此地的少年人沒有二十也有四十,乍一看烏泱泱的。


    很快便有少年人去林中狩獵,也有像周擎鶴等人這般,坐在原地擺了棋局手談的。


    周擎鶴對麵坐的趙知潤,趙知潤原先還不知曉為何而來,但喊他的人是周擎鶴,他便來了。


    在家人的一番運作之下,趙知潤定了外任,去川蜀那邊做個縣令。


    官職不高,不過川蜀那邊有孟家六姑娘的夫君在,也是姻親關係。孟六夫君家在當地極有威勢,能省下很多麻煩。


    吏部有人,便是這點好。


    去的也不是江南那等富庶之地,即便是滿朝的人都盯著,也找不出錯來。


    人家有一身的關係,沒去那等清閑地方,也不至於非要去窮山惡水之地,再說川蜀道阻且長,也不算個好去處,鮮少有人自願過去。


    趙知潤此番跟著周擎鶴來長公主府,也是大夫人想要在他外任前將婚事定下。


    周擎鶴帶來的人都不曾有過婚約,除了一個崔子敏,現在雖然有,但大抵很快就要斷了。


    四皇子苦著臉跟著崔子敏手談,梅占徽落了單,便拉了張椅子坐在趙知潤邊上看戲。


    琴音隱隱約約傳來,崔子敏的心驀然一動,隨即心中便似有一張霧水籠罩的殼緩緩皸裂。


    “今日的宴,也有隴西的姑娘來?”


    周擎鶴背對著崔子敏,嘴角噙笑:“是有一個,不過你應當不認識,是我夫人外祖家的姑娘。”


    周擎鶴臉上笑透著壞,看的對麵的趙知潤有些膽寒。


    他這四妹夫,實在看著不像好人。


    周擎鶴故意不說彈琴之人行幾,他不是愛打聽麽?此時怎麽不打聽了?


    但這一句,足以將困惑了崔子敏多時的心結打開。


    崔子敏往後一靠,手中不斷盤著那枚溫潤的黑棋。


    棋子出手微涼,漸漸染上了崔子敏的體溫。


    他在隴西停留許久,卻鮮少見人,因年少成名的緣故,旁人看他多有詢問,他不耐煩回應,便寄情山水。


    也正因如此,不清楚當地家族之間的彎彎繞繞,也不曾想,竟然會有人行此低劣的手段,做冒名頂替之事。


    可笑的是,正是這樣低劣的手段……成功騙過了崔家。


    李家與崔家本有姻親關係,他在隴西時甚至還曾借住李家……


    如此曠古空幽的琴,怎會出自殘害庶妹之人的手中?


    如今,他已有分辨。


    崔子敏不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他不信他與那彈琴之人屢屢錯過的緣分,能夠恰在此時解除誤會。


    他與周擎鶴在四皇子府同時醉酒,此番也周擎鶴硬拉了四皇子來,四皇子害怕,又另尋了他……


    周擎鶴哼哼兩下,手中動作不曾停止,吧嗒一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將趙知潤的棋吃去一片。


    趙知潤苦著臉,一邊心中暗罵妹夫不讓著舅兄,一邊還感歎崔子敏名不副實。


    他明明已有婚約,怎麽好在這等宴會上打聽人家?


    崔子敏也跟著落下一子,又道:“難怪,我便說京城怎會有人彈奏隴西的曲子。”


    “這安魂曲,若不在隴西住上個一年半載,無論如何也不能感悟其中精粹。”


    這下趙知潤便明白了,吭哧吭哧埋頭繼續下棋,下完一盤,周擎鶴抓著趙知潤去林子裏打獵。


    “你不去林子裏打獵,到時候炙肉宴如何知道是你出的力?”


    “坐在哪裏下棋,麵也不見,人如何相得中你?”


    趙知潤沒了脾氣,跟著周擎鶴,一人帶了一隊人馬,在紛紛細雪之中,衝進了林子。


    四皇子被神遊的崔子敏無意識的殺了個片甲不留,此時也心累的厲害,崔子敏心存歉意,將四皇子安頓好,便約了梅占徽一同去打獵。


    梅占徽是梅家百年難遇的奇才,崔子敏亦是清河崔氏的麒麟子,兩人都是人中龍鳳,鶴立雞群的存在。


    脾性還算相投。


    周擎鶴的話兩人都聽在耳中,崔子敏在常年遊曆山中,打獵也算一把好手。


    隴西來的姑娘……應當也會彎弓?


    不知能不能在林中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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