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活佛呢?他知道這件事了嗎?”曜心念一動,突然想起了剛剛才見過的另一個人。


    他在佛宗寺的時候,活佛絮絮叨叨地和他說了許多事,就是沒提到大王子逼宮這件事。


    他是不知道呢?還是故意沒有提及這件事?


    桑格搖了搖頭:“我們的人去過佛宗寺……隻是那時候佛宗寺正閉門謝客,我們又拿不到格裏木王的手劄,自然見不到活佛。”


    雖然桑格這樣說……但曜有種直覺,一世活佛對於如今蘇索拉宮發生的事情,恐怕一清二楚。


    甚至,不僅是活佛,如今身在佛宗寺的神明恐怕也知曉。


    曜和玥相處十年,對他的性格非常了解,以他對自己的偏愛,而他並未提起這件事的原因,絕對不會是要故意為難他,而是覺得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沒錯,正是因為覺得這件事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麽磨難,因此神明才避之不談。


    曜隻花了短短的幾秒鍾就想清楚了其中利害,隨即將求助神明的想法從腦海裏徹底抹去。


    他不能讓神明失望。


    他是注定要統一草原的人,怎麽能在區區家裏人的叛亂下就像條被打跑的狗一樣回家向主人求救呢?


    曜思索了一下,對桑格說:“我回來的事情先不要聲張,帶我去見你父親一麵。”


    “是!”桑格激動地抱拳,他知道,二王子殿下要做出行動,奪回本屬於自己的榮耀了。


    ……


    桑格的父親名叫旦真旺姆,是曾經草原上的第一武士,也是一位深受格裏木王信任的將領。


    隻是,他的勢力對比起把控王宮的才旦將軍,多少還差了些。若不是格裏木王還在他們手裏,他是一定會帶人突襲蘇索拉宮的。


    桑格就是遺傳了旦真旺姆這份容易上頭的急躁性格,這也是這對父子雖然忠心耿耿,但拿到的勢力卻不如才旦的原因。


    就是由於旦真旺姆這衝動易怒的性格,就算格裏木王再信任旦真旺姆,也不會放手給旦真旺姆太多權力的。


    不過,旦真旺姆的營帳中,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而這也是旦真旺姆這幾天能夠和才旦的勢力保持微妙平衡的原因。


    曜掀開簾子,走進營帳的時候,他那幾年不見的另一位恩師——蘇瑞,正和旦真旺姆相對而坐,探討著什麽。


    “父親,你看是誰回來了!”曜還沒出聲,落後一步的桑格就大大咧咧地吵嚷了起來,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旦真旺姆和蘇瑞正探討到重要的地方,聽到兒子的大嗓門,瞪圓了眼睛就要張口開罵,然而接觸到相貌堂堂,一看就英武不凡的曜的時候,他頓了一下,隨即把髒話咽了回去。


    如此英武不凡的年輕人,部落裏有這麽一號人嗎?旦真旺姆有點懵。


    比起他這個大老粗,蘇瑞就精明很多了,很快從曜身上的配飾中看出了他的身份,起身行了一禮:“王子殿下回來了。”


    曜連忙上前去扶起蘇瑞:“老師您不必多禮。”


    “王子殿下?”旦真旺姆瞪大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望向了曜,砰地一聲單膝跪地,“您是二王子殿下?!蒼天有眼,您終於回來了!”


    這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壯漢甚至激動到熱淚盈眶了。


    “旦真叔叔不必多禮。”曜連忙扶起旦真旺姆,“草原上的事情我都已經聽桑格講過了。如今蘇索拉宮內部的形勢如何?”


    蘇瑞和旦真旺姆對視一眼,開口道:“如今蘇索拉宮中到處都是才旦的人手,我們想安排人手都插不進去,不過好在這幾天,他們以為事態已經平穩,守備放鬆了些。”


    “是麽?”曜麵色陰沉,“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對方放鬆守備,恰恰說明勝券在握。恐怕格裏木王已經快要不行了。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蘇瑞摸了摸花白的長胡子,點了點頭,“不過,這也是我們的一個機會,大王子正在海選王妃,我們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混進去。”


    才旦雖然是個人物,但他女兒和孫子可不是什麽聰明人,由寵妃和大王子把持的選妃儀式,是他們的機會。


    為了羞辱旦真旺姆,寵妃甚至還遞來了信件,要求旦真旺姆的女兒,也就是桑格的妹妹也必須到場。


    旦真旺姆知道,寵妃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拉攏他,畢竟由於桑格的關係,他們這一派一直是站在曜身後的。


    但他不打算改換門庭,更不會把女兒嫁給大王子那種廢物點心。


    蘇索拉宮的主人必須是被神明選中的曜殿下!


    “那麽,這樣……”計上心頭,曜看向了旦真旺姆。


    ……


    與此同時,夜色中的佛宗寺。


    玥和活佛又在下棋,這次,活佛執黑子先行,而玥執白子緊隨其後。


    棋盤被激烈角逐的雙方分為了兩塊,乍一看上去,仿佛是黑子占了絕對優勢,可下一秒,玥落下一子,原本隱藏在角落裏的白子便像條毒蛇一般緊緊咬住了黑子的咽喉。


    幾步棋之後,活佛投子認輸。


    “您這一手單刀直入玩得可真好。”活佛感慨,“真是致勝的一子。”


    “你也可以稱呼它為‘斬首行動’。”玥慵懶地將指尖輕輕點在那顆關鍵的棋子上,“個人英雄主義雖然浮誇,不過我們得承認,有時候致勝的關鍵的確就在一個人身上。”


    “您是在說曜殿下嗎?”活佛伸出枯枝般的手,開始撿拾棋盤上的棋子,“您就那麽肯定,他回去就能結束草原如今的動亂?”


    “是。”懶得收拾棋盤,玥幹脆揮揮手,一股無形的神力便將黑白棋子瞬間分開,乖乖地落到了兩個瓷碗中,“他可是我選中的人,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以後如何統一草原?”


    “嗯。”活佛點了點頭,“您說得有道理,定數是不會改變的,曜殿下注定統一雪域。”


    這是神明的預言,也是他占卜多次都沒有動搖的結果。


    因此,區區部落內部的動亂,是絕對難不倒曜的,他注定成為格裏木王之後的王,大王子一家如何綢繆,也不會改變這個結果的。


    正是因為這樣的篤定,在曜離開佛宗寺之前,兩人才什麽都沒說。


    這是上天給曜的一次曆練。


    ……


    解決這次動亂的計劃很簡單。


    正如玥在棋盤上使用的那招一樣——“斬首計劃”。


    隻要率先把最關鍵的那一顆棋子吃掉,其他的棋子就算翻了天也沒有用。


    而這關鍵的一顆棋子,就是大王子。


    寵妃和才旦想要奪權,依靠的無非就是這個身上流淌著格裏木王血脈的王子。


    一旦他出了什麽事情,才旦就是再有勢力,也沒辦法名正言順地得到這個王位。


    他當然也可以選擇狗急跳牆,隻是他的敵人不止曜一個,還有周邊虎視眈眈的聯盟部落。


    才旦雖然是亂臣賊子,但他也不想成為千古罪人。


    因此,在曜控製住了大王子之後,他不得不釋放了格裏木王和王後,雙方交換人質。


    在蘇瑞的治療下,格裏木王短暫地恢複了清醒,直接下令將寵妃和大王子流放,才旦的勢力也被剝奪,隻能老老實實地頤養天年。


    就這樣,一場叛亂在不費一兵一卒的情況下,落幕了。


    蘇索拉宮再次回到了格裏木王的掌控中。


    隻是,寵妃給格裏木王下的毒太過凶狠,蘇瑞毫無辦法,格裏木王恐怕隻有幾個月好活了。


    曜靜靜地站在營帳中,看著自己的母後握緊父王的手,淚水如斷線珠子般落下。


    他能嗅到母後身上悲傷又辛辣的氣味……其中還夾雜著些許快意。


    但卻沒有平時總是散發著的酸澀。


    曜知道,那是因為在父王生命的盡頭,她終於完完整整地得到了這個男人。


    沒有寵妃再和她分享這份愛,自然也沒有酸澀的氣味。


    天朝人把這種情緒形容為“吃醋”……真的非常形象。


    曜不明白,如果父王真的愛母後,為什麽還會讓她總是痛苦著,散發出如此酸澀的氣味。


    真正的愛情中,真的塞得下第三個人嗎?


    ……曜不自覺地想到了自己所愛的人。


    如果他娶了其他的女人,那個皎潔的身影,也會像母後一樣散發出苦澀酸辣的氣味嗎?


    隻要想到這裏,曜的心髒就仿佛被一隻大手攥緊了。


    不僅僅是因為那份愛無望而痛苦……隻要想到那位神明也許會因為他而感到悲傷,他的心仿佛也跟著碎了。


    盡管這樣的可能性很小……曜依舊無法接受自己會給那位皚如山上雪的神明帶來一絲一毫的傷害。


    看著床上明明悲痛地落淚,卻渾身都散發著竊喜的氣味的母後,曜在此刻下定決心,無論神明會不會接受他,他此生絕不會接受第二個人。


    他是神明最虔誠的信徒,從身到心,都是屬於神的。


    ……


    在平息了大王子帶來的叛亂之後,毫無疑問地,曜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王。


    在格裏木王已經沒幾天好活的現在,曜已經在逐步接手草原上的一應事務了。


    而他最先要準備的,就是獻給神明的祭神儀式。


    格裏木王勸告過他,希望他能把登基儀式和祭神儀式一起舉辦。有神明的支持,他這個王位才能坐的更加穩當。


    但是曜拒絕了。


    他不希望,自己壓過神明的風頭,更不希望,神明覺得自己是在利用他。


    因此,為了錯開祭神儀式,曜的登基儀式短時間是辦不了了,至少要等到明年。


    並且,因為祭神儀式規模太過於宏大的緣故,曜的登基儀式注定辦得平平無奇,摳摳搜搜了。


    為此,格裏木王有些生氣。


    但他生氣的程度遠不及蘇瑞。


    這個來自天朝上國的小老頭被曜的決定氣得七竅生煙,簡直恨不得掀開他腦殼看看裏麵裝的是不是大糞。


    把祭神儀式舉辦得如此盛大,自己的登基儀式卻平平無奇,這不是明著告訴所有人,自己這個王地位不如神嗎?


    君權神授,雖然有這樣的說法,但熟讀典籍的蘇瑞非常清楚,神權絕對不能壓過王權,否則這個國家注定沒落。


    雖然,曜口口聲聲稱神明在這個時候下山是對他偏愛,可他偏偏在草原權力交接的時候下山,蘇瑞這個政治腦很難不多想。


    如果這位神想要奪權,想要自己成為這片土地的王,曜有反抗之力麽?


    別說反抗,看他這小徒弟的架勢,估計到時候都能把權柄雙手奉上!


    為了讓曜改變主意,蘇瑞是花樣百出,最後甚至開始絕食以抗議曜的做法了。


    一天,兩天……在死線來臨之前,曜暫時不打算對蘇瑞服軟。


    畢竟,王的指令不可更改,王的意誌高於一切,這是蘇瑞教給他的第一課。


    在蘇瑞絕食第三天,曜無可奈何地準備退一步的時候,活佛下山了。


    他帶來了神明的旨意。


    玥強硬地要求曜,如果要辦祭神儀式,就和他的登基典禮一起辦,要麽就不辦。


    曜心裏那點想法他還不知道?這孩子恐怕害怕自己討厭他害怕得瑟瑟發抖吧。


    “您在神明心中是獨一無二的——因此你完全可以更加放肆一些。”轉告了神明的命令之後,活佛笑眯眯地提點曜,“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你怎麽就能確定,神明的想法和你就不一樣呢?”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遊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即使對方是神,也是一樣的。


    說完,活佛騎著一頭犛牛,朝著佛宗寺的方向轉身離去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曜猛地攥緊了拳頭。


    沒錯,沒錯……正如他為神明著想一樣,如此偏愛著自己的神明,怎麽會不希望他變得更好呢?


    神不需要虛名,即便淪為王冠上的裝飾,他也甘之如飴。


    畢竟,那可是最疼愛,最偏寵自己的神明啊。


    絕食的第三天,蘇瑞被救下來了。


    小老頭倔的很,說絕食就連一口水都不喝,要不是桑格去的及時,他就真要死了。


    聽說曜終於點頭同意登基儀式和祭神儀式放在一起辦的時候,蘇瑞還滿意地點了點頭,可是當他聽到曜願意做出這樣的讓步,原因還是那位“神”的時候,小老頭的臉再次黑了。


    這神到底給曜灌了什麽迷魂湯!他看啊,這輩子曜都別想壓到這個神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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