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崖由江應鶴一道符咒重建,倒是並無大礙。隻是他自以為解決了他們師兄弟的矛盾,卻沒有注意到這兩人之間的和平,隻是在表麵上勉強維持而已。夜寒風冷,仙府拔地重建,重塑懸劍台之時,秦鈞正在江應鶴眼皮子底下運行周天、修煉鍛體。他的身軀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從外表上看,的確是一具強健有力的體魄,肢體修長勁瘦,連眉目之間都沉澱著一股令人感到危險的壓製力。但這終究是一個被鬼族怨氣吞沒、萬鬼侵神的少年人。在江應鶴的眼中,他的神魂和築基靈台都十分脆弱,即便是與師兄切磋,大抵也是吃虧的那一方。他一邊想著,一邊將忘塵劍的擱在膝頭,將那顆寒玉鏡石做的劍墜綴在劍柄上,指腹滑過上麵編織出的繩結。江應鶴剛剛戴好劍墜,便聽見一旁秦鈞的聲音。“師尊。”他喚這幾個字的時候,並沒有李還寒的溫柔,反而像是一潭莫測的寒淵,逐漸地沉了下去。江應鶴應聲抬頭,見到秦鈞運行完一個周天,鐵灰色的眼眸盯著自己手中的雪劍。“李……我師兄,”他從善如流地改了口,“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江應鶴乍一聽見這句話,以為他是讓還寒嚇到了,為了師兄弟之間的和睦相處,便非常耐心地給鈞兒解釋道:“你師兄?他特別溫柔。”秦鈞怔了一下:“溫柔?”他回憶了一下白天時,那隻魔修赤紅眼眸的樣子,渾身的殺機幾乎凝成實質,看不出究竟有哪點是和溫柔這兩個字沾邊兒的。反而是江應鶴,表麵看上去冷淡,但交談舉止和話語之中,總是帶著一股很柔和的氣息,不像是在修真界中的正道、倒像是在什麽極度有序的社會環境下成長起來的,讓這隻重見天日的惡靈從身心裏蘊發出饑餓感……也許這才是“溫柔”。秦鈞盯著他的指尖,看著那隻白皙的手指在劍墜上撥動。“你師兄關心同門,這次為期兩年的太虛秘境曆練,就是還寒領隊的。”江應鶴道,“至於今日,他隻是想指教你,下手是有分寸的。”秦鈞再次回憶了一下……若非他們兩人都不隻是表麵的實力,恐怕他下手的分寸就是單純的往死裏打。這隻圖謀不軌的魔修,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兒的。秦鈞舔了舔牙齒,支著下頷沒說話。魔修接近正道,尤其是江應鶴這樣的正道,無非就是兩個念頭,一個是借地重修、最後掠奪殘殺,另一個便是等到恢複全盛之後,將這位仙君圈做爐鼎。從李還寒的反應來看,更像是第二種……秦鈞抬起眼,目光從江應鶴的臉龐上掃過去,正對上他的目光。清冷平靜,明眸如星。秦鈞望過去的視線有一瞬的顫動,他沒有收回來,而是無聲地看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師尊對師兄呢?是很喜歡他麽?”這是他納入掌中的美味,絕沒有讓給他人的道理。江應鶴掃了一眼係統顯示在右上角的名字和培養條,心中想到救出秦鈞時的景象,覺得這孩子很沒有安全感,便溫和語氣,回答道:“鈞兒和還寒都是一樣的,隻要你聽話,師尊都喜歡。”“聽話”這兩個字,對於秦鈞來說常常刺耳,隻不過“聽話”後麵跟著“喜歡”兩個字,卻是前所未見的情況。他喉結動了動,靠近過去握住江應鶴的手,將他觸摸著劍墜的手翻轉過來,低頭舔了一下這隻霜白微冷的手腕。江應鶴熟知他的體質,也對秦鈞行動比語言更快的作風熟悉了起來,並不覺得冒犯,而是另一手抬起摸了摸他的頭發,低聲道:“努力修行,就可以逐漸憑借自己的力量,擺脫命運對你的桎梏。”江應鶴說這些話時,不光是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這麽多年無望,心態幾度跌宕變化,最後隻能一心修煉向道,卻不知道向道的結尾是否真的是回家的路。如今終於看到另一個希望時,見他們,便如見到最初的自己。秦鈞的齒尖刺破肌膚時,正聽到江應鶴語氣溫文的聲音。“天道無情,人定勝天。”秦鈞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啞聲重複:“人定勝天?”鮮紅的血珠在眼前凝聚。江應鶴點了點頭,絲毫沒覺得自己的理念有何不對:“你是不是想說道法自然才對?其實在我的故鄉,反而是這種想法更加盛行。”他繼續道:“無論是天災人禍,還是病痛折磨。天意弄人這四個字的分量,遠沒有你想象的這麽重。”江應鶴望了一眼玄門冷壁之上的清寒月光。“三千年前,天下鬼宗之主隕落於合道天雷之下,傳說隻是因為他身為惡靈,不被道種所認可。但他生來是什麽原型,自己又不能決定,就像鈞兒你,也不能……”他話語未盡,原本在安安靜靜舔食血液,穩定神魂的秦鈞忽然停住了動作,抬起眼看了他片刻,道:“但他還是隕落了。”江應鶴以為他對鬼修有抵觸心理,道:“能到合道的階段,已是世間少有,攀登至此,雖然可惜,卻不遺憾。”燈燭幽然,冷月光穿過仙府內壁,投進玄門前。秦鈞沒有說話,江應鶴也習慣他常常沉默的畫風。他站起身,將忘塵劍放歸到懸劍台上,那雙鐵灰色的眼眸就在不遠處,凝視著他的背影。秦鈞盯了一眼雪劍上的劍墜,突然覺得那東西非常刺眼。茶具、棋具、甚至是床褥軟榻、打坐的清淨台,全都是李還寒與江應鶴之間的情誼,是那個魔修耗費時光、一點點布置下來的。而現在,秦鈞抑製不住地……生出毀掉的念頭。第7章 蓬萊仙門正殿。周正平一身青衣,臂彎上搭著一柄雪白拂塵,偏頭對身側的人道:“雲師弟傳訊說今日回來,正好與你選定的時辰相仿,你盡可以放心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