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延長,隨意地抬起眼,唇邊露出一個微妙的笑:“李師兄,你好像引人注意了啊。”血液滲入地麵。江應鶴隨之望去,看到原本喧鬧沸騰的街道上,往來的妖族目光驚恐地看著他們,從人群中沉悶了幾息,隨後轟然四散開來。下一刻,一個尖銳的尖嘯聲從萬妖邊塞中響起,大妖的威壓像是被鮮血喚起一般,聲震四野。“是誰在本座鎮守之處動手?”話語回蕩,洞虛境的氣息逼麵而來。江應鶴心中一凜,立即想起鎮守萬妖邊塞中的那位三青妖君,他跨出一步,將李還寒向後拉了一把,仍舊覺得自己理應為他們兩人遮風避雨,以保護者自居。他這動作太熟練了。李還寒尚且沒有保護他人的習慣,師尊是第一個。但對於江應鶴來說,他很久以前便已站在整個蓬萊之前,他的聲名就足以遮風避雨。江應鶴身上妖氣寡淡,看著似是修為不深,但身上透著一股隱隱的仙氣,又淡又冷,卻總是有一種勾著人的感覺。三青妖君怒火騰騰地來,想要看看在覓偶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動武殺人的妖是何方神聖,剛一過來,便見到一個穿著素白長袍的兔妖站在麵前,黑發如漆,眸若寒星。嘶怎麽這麽好看?三青動作一滯,天生的大嗓門都不知道該不該吼了,他瞟了一眼底下被一劍劈得死無全屍的豺妖,正想擺出妖君的架子,麵前的這個“柔弱”兔妖身上的妖氣便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愈發鮮明誘人、卻又高潔不可侵犯的仙氣滿溢、靈力環繞。江應鶴抬手抬起,掌中凝出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露出夜色下一線鋒芒的劍刃。他身上從無境界一路爬升,一直停到與三青相差仿佛的洞虛境。三青妖君嘴裏的話都要竄出來了,硬生生的拐了個彎,在嘴邊上死死地刹閘。他愣了一下,看著江應鶴疏冷如霜雪的外貌神情,又掃了一眼他手中的雪劍,疑慮道:“……玄微仙君?”江應鶴單手收劍,壓著劍柄抵在地上,語氣平淡地道:“與愛徒遊玩至此,入鄉隨俗。隻是他嘴上不幹淨,冒犯本座,妖君要出頭麽?”三青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確認確實是他後,脫口而出:“仙君怎麽在這裏!”江應鶴微詫詢問:“……怎麽了嗎?”“我的媽耶……”三青提了提貂皮領子,吸了口氣,“外麵那位半步金仙的鬼修,找你找得快把修真界翻過來了,結果你在我萬妖邊塞?!”他焦慮地踱了兩步,道:“仙君莫怪,你我兩族早有協議在先,九嬰破壞協議,是他自己忍耐不住,我等與他不同……隻是那個鬼修、那個鬼修他現在跟瘋了似的,他……”三青邊說邊視線一掃,霎時瞄見江應鶴身後的紅衣少年,在不遠處笑眯眯地望了過來,他口中話語驟然一斷,嚇得連膝蓋都軟了,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江應鶴聽到一半,正到關鍵時刻,結果眼前的這位洞虛境妖君竟然毫無心理障礙地跪下了!眾目睽睽、圍觀者眾。江應鶴愣了一下,就看到麵前略顯憨厚的三青妖君撐著地想爬起來,結果不知道什麽無形力量一壓,撲通一聲又跪了回去。江應鶴:“……妖君,腿腳不好?”他匪夷所思地問了一句,身後傳來長夜愉快的笑聲。小長夜近前一步,蹲到三青妖君麵前,手中的長笛拍著掌心,微笑著問道:“我師尊不能在這裏麽?”三青哪敢說不能,他要是早知道這尊神也在,哪裏會有想趕人的念頭。自從百十年前上古大妖雪原覺醒,妖族內部就開了無數場緊急商議、跨區域會談,最後卻還是隻能戰戰兢兢、沒有對策。誰也不知道這位從黑暗時代消亡、又在萬年後複蘇的老祖宗,還有沒有妖族內鬥的殘酷心性、或是統一修真界的心思。三青咽了咽口水,用妖族的語言道:“能能能,祖宗,您別折騰了……”他話語未半,忽地見到麵前剛剛還滿臉笑容的少年郎神色一冰,極度嫌棄地道:“你說什麽?我還年輕呢。”三青:“……行。”三青最後以一種熱情得過分的態度,送走了他們幾人。連江應鶴都有些詫異:三青妖君在妖族中算是主和派,性情也直率坦蕩,但也並不必要將姿態放得這麽低。隻不過除了這一點以外,秦鈞和修真界的消息顯然更加令人矚目。根據三青妖君帶回來的消息,秦鈞一點放棄的念頭都沒有,他在短暫的時間之內,將修真界翻了個底朝天,鬼修勢力蔓延至各方,很多小門小派都有些招架不住,每日都能看到遵從鬼修宗主召喚而起的怨靈。真讓人頭疼。冷月映在江應鶴素色的外袍之間,也照過他烏黑發絲間的雪白兔耳。他在客棧房頂上坐了一會兒,吹風時,才徹底地將腦海裏雜亂的思緒釋放幹淨。今天的事情不止是得知秦鈞的消息,主要更是另外這兩人……李還寒跟長夜,幾乎已經不加掩飾地表達喜愛了,江應鶴所有的片段式的懷疑、間歇性的質問,似乎都在今夜找到了一個出口。他慢慢地捋順思路,由今日還寒跟夜兒的對話、舉止、行為,反推回前幾日見麵時的爭吵……江應鶴一邊想,一邊覺得眉心抽痛,似是即便有萬千的情緒慨然,都被缺了不知道哪根弦死死地壓製住了,隻中斷在這裏。但即便是中斷在這裏,江應鶴也足夠看清楚一部分了。夜風拂過耳畔,有些冷。江應鶴覺得自己的手也有些冷。他伸手觸碰了一下頭上的耳朵,似乎是想撕下來,但卻還是沒有太用力,而是想著離開萬妖邊塞時,再慢慢地卸去偽裝。江應鶴無聲地數落自己怎麽回事,教彎一個還不夠,一彎彎三個?還都喜歡自己?挫敗,真是他教學生涯的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