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告宗主。”秦鈞抬起眼眸,問:“找到人了嗎?”玉女猶豫了一下:“沒找到貴人,但是找到了一個大美人。”秦鈞不耐煩地道:“什麽美人,找不到人不必過來。”他話音剛落,才發覺金童不在,正欲詢問,便聽到玉女微微有些蔫了的聲音。“那個大美人想要見宗主,”玉女道,“他說您要是不去,他就超度了金童。屬下不是他的對手。”超度?……是有佛修進幽冥界?秦鈞深知這幫鬼修的品味,估計是一個渾身都散發著佛光的佛修,隻要神魂味道好聞,玉女管誰都叫美人。他本就脾氣差,讓玉女這一句話拱起來火,眯了眯眼,語意森寒:“想見我?好啊。”他站起身,暗色的長袍隨動作滑落,沉冷聲線中鋒芒畢現。“我倒要看看誰有這麽大的膽子。”第43章 雪劍忘塵沒進地裂之間, 寒意繚繞。墓室之內, 江應鶴把之前倒的那杯茶遞給金童, 看著這個長得粉雕玉琢的男孩子撐著下巴, 一副蔫了吧唧的樣子。“怎麽。”他推過茶盞, “離開妹妹之後很傷心麽?”金童接過他推過來的茶,咕咚咚地把藍不藍綠不綠的茶水都喝掉, 耷拉著眼皮道:“我們兩個的魂靈是共用的,她不能離開我太遠。”江應鶴看著他把幽冥界的茶一股腦兒地喝下去,對鬼修的味覺愈發好奇了, 但並未詢問, 而是道:“天地真靈, 凝聚為神魂。同一個魂靈,如何生出兩種意識?”“雙胞胎是親人。”金童道,“也是對手, 從胎中便是。”他一點都沒有被限製行動力、被作為要挾籌碼的自覺,反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抱著江應鶴的胳膊趴在桌子上,閉上眼就睡著了。或許是玉女不在身邊的緣故,他的氣息有些淡薄。鬼修本身是沒有重量的,隻有凝成實體時才會有。江應鶴能感覺到小孩子身上實體的重量。他不是在做壞人麽?怎麽開始哄小孩睡覺了……江應鶴稍稍有些走神兒,隨後注意到外界鬼氣翻湧,宛若暴風般橫著碾壓過來,秦鈞的聲音從天邊傳遞過來,如在耳畔。“不知天高地厚的佛修, 也敢在幽冥界放肆?”濃烈至極的烈烈鬼氣狂湧過來,氣勢洶洶地掃蕩過來,然後猛地在忘塵劍麵前終止。極度的陰暗與刺目的雪白形成對比,如同急刹車一般向兩側分開。浩大聲勢驟然一頓,下一刻,整個古墓都被一道劍氣橫著劃開,坍塌如廢墟,但內中的飛塵碎石,卻沒有衝擊到江應鶴周身一丈以內。陰暗旋渦之中,秦鈞從半空中現身落下,身上原本凜冽鋒銳的氣勢驟然一泄,他站在江應鶴對麵不遠處,不可置信地盯著江應鶴的身影,闊別多日,幾乎有一種在做夢的感覺。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出現在他的麵前,神態溫文,白衣如故。周圍的小鬼在劍氣劈開墓室時,就已經向四麵八方逃竄離開了,四野倏然一靜。他的怒火殺機,戛然而止地停在了鬼氣撞見忘塵劍的刹那。可正當秦鈞踏出一步時,江應鶴轉過頭掃過他一眼,朝他做了一個“不要動”的手勢。秦鈞立即停住腳步,怕有一絲違背就會把對方驚走小心得像對待一隻落在身前的蝴蝶。難以想象,當人的腦子裏幾乎處於幻夢之中時,還有這種可怕的自控力。江應鶴伸出手,將金童的頭微微抬起來,把自己的外袍袖子從他手指裏抽出來,隨後慢慢放下,才站起身看向秦鈞。玉女就跟在秦鈞身後,她費解地看了看大美人,又思索著看了看宗主,恍然大悟地想:宗主終於被美色誘惑了!她就知道沒有人能抵擋得住大美人的魅力。隻是眼下,這樣的安靜太不尋常,讓人心潮澎湃之中,又陡然墜入幾近令人窒息的虛幻感。直到江應鶴撤回衣袖,收了插在地麵上的忘塵劍,走到他麵前,秦鈞才壓抑著聲線,嗓音微啞:“師尊……你,不走了麽?”江應鶴竟從中聽出一絲隱蔽而痛楚的哀求。他這時才發覺,這個一向極度自負的人,原來也會袒露出這種低入塵灰中的一麵。江應鶴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另外兩人的身影。比秦鈞更加溫柔小心、隱忍克製的李還寒,卻是第一個灌滿黑色狀態欄的人。在李還寒愈是克製溫柔的表皮之下,就愈有求而不得的妒與欲纏繞無解,心弦繃緊碎裂。而長夜乖巧聽話的皮囊之下,藏著史書凶殘的記載,他在黑暗時代的戰績塗滿鮮血,由此而對比出的內外不一,強烈得令人心中生寒。江應鶴抬起手指,抵唇輕聲道:“噓……金童睡著了,我們走遠一些談。”若是之前,他還會為對方的欺瞞而生氣、會為鬼修吞食神魂的修煉方式而擔憂忐忑,但是如今他已察覺到秦鈞的心意,也猜測到了自己情根上確有缺憾,更因為冥河之事,要與他好好商談一番,幾次的調整心態之後,江應鶴反倒沒有特別生氣了。不止是情勢所迫,有求於人,更多的是由於江應鶴自己的性格使然。他對危及自身的邪修們從不手軟,但對於自己對長久養在身邊的徒弟們,卻無法真正地反目成仇。江應鶴一直都想把他們引導向好的方向,他不相信天命,更不會放棄。玉女留在了金童身邊,江應鶴收回忘塵劍後,兩人並肩行過一段路,走過荒蕪一片的亂葬崗、幽魂嚎哭的怨魂泉,停在了往生冥河的河畔。從河畔邊放眼望去,尚且可以見到中間的那一截天塹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