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丘儉這一輪的攻勢遠超鄭衝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在他下令城外大軍回撤之時,天子竟然帶著他身邊僅剩的數百兵馬轉身殺了回來!


    此舉非但大大的拖垮了守軍回援的速度,甚至還發揮出了讓鄭衝難以理解的效果。


    他能感覺到,在看到九旒龍旗停止後撤,乃至於還在往前衝殺之時,攻城的這些士卒們就跟打了雞血一般。


    沒有依靠大型攻城器械,僅憑雲梯都數次險些攻上城牆!


    這tm都是哪來的怪物,這都是怎樣的戰鬥力?


    毋丘儉麾下的大軍,能有這般的勇猛?


    若他們每個人一直都是這樣,那他不早早就能打到江東去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僅是攻城士卒的戰鬥力讓他感到陌生,同樣令他陌生的,還有天子以及象征著天子所在的九旒龍旗!


    那是個能衝鋒在前的玩意?


    固然這樣能夠在最大限度上激發與增強下麵將士的士氣,卻也同樣伴隨著極大的風險。


    等同於是把雙刃劍,要麽砍死敵人,要麽砍死自己。


    這舊帝,他到底是哪來的勇氣?


    他這可是真的在用自己的性命冒險!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鄭衝忽然有些懷疑人生了,有這樣一位天子,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選擇。


    如果在司馬師敗亡的那一日,他選擇了扶持天子,而非取代司馬家百官之首的位置,情況會不會比現在要稍微好上那麽一些?


    猶豫僅僅持續了一瞬,他就反應了過來。


    不對,他沒錯!


    司馬師能做,他鄭衝憑什麽不能做!


    更何況,司馬師還想將大魏換一片天,而他不過是想為世家門閥,為自己多爭取些好處,天子都還是曹家的人,他何錯之有!


    城下的攻勢再凶猛,那又能如何?


    作為守城的一方,他有著天然的優勢存在!


    哪怕敵軍士氣正盛,也終究沒能憑借雲梯攻上城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士氣這東西,利用好了自然是事半功倍。


    可一旦在全盛的士氣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沒能攻下目標,他們也會迅速的衰竭下去!


    那個時候,就是他最好的反攻時機!


    若連士氣最盛的時候,守軍都能撐下來。


    那接下來,等城外追擊過深的大軍回防,等攻城大軍的士氣跌落下去,京師就會越發的牢不可破!


    想明白這些之後,反思的情緒瞬間消失。


    錯?


    他沒錯!


    錯的是城外的天子!


    身為天子,就該像周天子那般,隻需保持著自己那超然的地位就足以,何必要那無與倫比的權力?


    在他看來,權力,就該留給他們這些用心治理國家的士族門閥!


    “傳老夫的令,守住敵軍這一波攻勢,今夜夥食加肉,並且每人賞銀十兩,斬敵首者,賞賜加倍!”


    可就在他信心越發堅定的時候,城下留守城門的守軍卻忽然喘著粗氣匆匆跑了上來。


    “不好了,鄭大人,有人過來了!”


    “嗯?你在說什麽?過來?打過來?敵軍的攻勢壓根就未停下過,你莫不是在值守的時候玩忽職守了?”


    鄭衝皺眉道。


    雖說敵軍沒有攜帶重型攻城器械,幾乎不可能攻破城門。


    但在這種情況下還偷懶的, 那能是個什麽好東西?


    “不是,小人說的不是城外大軍,而是城內!”


    “賈氏的大人與陳氏的大人正領著少量兵馬接近城門,小人這才上來請示大人,是否要讓他們一同鎮守城門?”


    “?”


    “誰?賈氏,陳氏?”


    “立刻阻止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絕不能讓他們靠近城門!”


    “若他們執意靠近,那便格殺勿論!”


    “老夫馬上就派人下去支援!”


    在愣了一瞬後,鄭衝連忙開口。


    可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城下兵馬喊殺的聲音已然徹底爆發。


    片刻之後,城牆上的壓力陡然驟降。


    雖然鄭衝不知道什麽是能量守恒定律。


    但他明白一件事,城牆上的壓力沒了,不代表高枕無憂,那隻能說明,壓力來到了更加窒息的地方。


    隱隱的,他好似能聽到賈延就在城下呐喊著。


    這是在喊什麽?


    誅逆賊?


    哪來的逆賊?


    他鄭衝什麽時候成逆賊了!


    他不過就是個被太後、被外戚,乃至於被各路士族門閥所裹挾與威脅的可憐老頭罷了!


    隻要他不是逆賊,那天子的屠刀就不會伸向他!


    一瞬間,鄭衝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罪臣鄭衝,參見天子,臣知自己罪該萬死,求天子恕罪!”


    他轉身匆匆跑下城牆,過程中沒有絲毫猶豫便扔下了佩劍,也扔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態。


    司馬師敗亡之後,他是第一個站出來要取而代之的人。


    如今城門被攻破,敵軍破竹之勢再難以抵擋之時,他也同樣是第一個站出來說要降的。


    可惜迎接他的,隻有攻入城池後的陳泰將他踹倒在地的一腳。


    “老東西,若非是你,我等又怎會這般的艱辛!”


    “你的確是罪該萬死,但若我是你,那我絕對沒有臉求饒!”


    “奉勸你,現在找個地方自己了斷,尚且還有機會為自己留個全屍,也為你鄭氏留個一線生機!”


    “不可能!”


    聽到陳泰的話,鄭衝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天子回到京師之後,難道就不需要我們這些能臣幹將幫他治理天下了嗎?若是寒了我等士族的心,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老夫雖在眾人心中的名望不及昔日的大將軍司馬師,卻也相差不遠矣。”


    “若是老夫死,那些士族門閥,誰還願意為天子效命?”


    “天子終究還是要與士大夫共天下的,能幫他治理天下的人,可不是那幫泥腿子!”


    “陳泰,你休想蒙蔽老夫!”


    可惜,回應他這信誓旦旦模樣的,隻有陳泰的後腦勺。


    城門已破,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


    滿城的功勞等著他去撿,他可沒時間在這跟個死人打嘴炮!


    是死是活,等陛下到來之際,自然能夠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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