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話語從口中吐出,奧瑞麗安在這片墓地中愣住了。


    她捂住了驚訝的嘴巴,眼瞳緩緩收縮,直勾勾地望著前方。


    那位老者的身體,似乎在雨中如同縮水一般,越來越佝僂。


    像是一口氣,蒼老了數十年一般,怪異無比。


    直到身體不再向下彎曲的時候,奧瑞麗安看著麵前的老者,終於感到了一種熟悉。


    那是她的外公。


    費斯坦·巴洛。


    幽幽綠火被暴雨穿過,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


    即使處於亡靈狀態,也能感受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涼風習習,這片墓地的周圍總是能夠掀起一股寒意風息。


    她身體顫抖,因為寒冷,雞皮疙瘩起滿了身體。


    雖然在亡靈狀態之下不會被人看到。


    忽然,降下的暴雨卻停下了下來。


    奧瑞麗安抬頭看去,眼前密密麻麻的石碑依舊經受著暴雨的拍打,濺起紛亂的水花。


    視線的旁邊,浮現出大公的身影。


    大公站在她的一旁,撐著傘,為奧瑞麗安遮住了風雨。


    他那渾濁的目光,也向著目的的方向望去。


    “那是我的女兒,雪萊,也是你的母親。”


    “我知道,你是為了她才來的。”


    奧瑞麗安有些沉默。


    的確,奧瑞麗安是為了來看望過世的母親所以才來到了坎特王國。


    但外公並沒有直接給她這個機會。


    奧瑞麗安甚至不知道母親的屍體被送回王國之後,被埋葬在了什麽地方。


    而現在,奧瑞麗安終於知道了。


    為什麽她一直都沒有尋找到母親的墓地。


    那是因為母親的墓地就在這裏,就在這座宅邸之內。


    就存留在這片空寂無物的死者領域。


    而現在,她在這裏,宛如觀影者一般看完了一切。


    目睹了母親與父皇的愛情的聚合與悲痛的分離。


    然而,最痛苦的人,明明就在她的身邊。


    麵前的畫麵依舊存在,可站在墓碑前方,任由暴雨澆灌的巴洛大公,身體完全被淋濕。


    那是身為父親的巴洛大公,將他女兒的屍體,親手送入墓中。


    除了巴洛大公,沒人知道那時候的他到底忍受著怎樣的痛苦。


    一旁真實的巴洛大公緩緩開口:


    “在她死後,我用亡靈魔法去召喚雪萊的亡魂,想聽聽她生前的夙願。”


    “剛剛那句話,就是她在最後一直想告訴我的。”


    不要怪他。


    雪萊希望用她的的夙願來消除巴洛大公心中的怨恨。


    王國和帝國在這之前已經交戰過一次了。


    她不希望兩個國家因她而再度陷入戰爭。


    “我答應了她。”


    巴洛大公的聲音在耳邊繼續響起。


    奧瑞麗安的內心,猶如破碎的水晶,微微顫抖起來。


    一句輕描淡寫的答應,背後深藏著怎樣的痛苦。


    她無法想象。


    這時候,那代表父親的巴洛大公,消失在了墓碑前方。


    “過去看看她吧。”


    巴洛大公的聲音猶如清風般輕輕響起。


    於是,奧瑞麗安拖著沉重的身軀,朝著前方緩緩前行。


    站在墓碑前,細細打量著埋葬著她母親的地方佇立的石碑。


    上麵雕刻著屬於奧瑞麗安母親的名字。


    雪萊·巴洛。


    奧瑞麗安伸手撫摸著那塊冰冷墓碑。


    墓碑之下,埋葬在土壤裏的,是她的親人,是她的親生母親,將她帶來這個世界的人。


    在這一刻,她感到了一種刻骨的孤獨。


    化作亡靈狀態的她,似乎也體會到了死亡的寂寥。


    緊接著,一份更深的念頭於心頭浮現。


    她內心的渴望一股腦兒地衝向大腦。


    像是山崩地裂後,在岩壁之間激越而出的洪流,湧滿了她的心頭。


    她清楚地知道其母親早已長眠在此,不應該被打擾。


    她同樣知道,母親在墓碑之下的屍體已經腐爛凋落,或許連枯骨都已經消散。


    但她卻掌控著亡靈魔法,擁有淩駕於生死之上的能力。


    這一刻,她深深地渴望著,渴望著能夠複活她的母親,用親耳聽到她的離世。


    “死去的人,注定不能歸來。”


    宛如心靈的軌道被峽穀的深刻模糊,即將噴薄而出的瘋狂被巴洛大公的回聲所收回。


    奧瑞麗安猛地抬起頭來,恍若夢中驚醒。


    剛剛,她差一點就要步入瘋狂,誤入亡靈魔法的歧途。


    如同那群被埋葬在關塔監獄底層的亡靈法師們一樣。


    瘋狂而褻瀆。


    可是,她又無法想象。


    明明連她這個素未謀麵的女兒都有如此強烈的想法。


    那麽,身為父親的巴洛大公。


    在注視著其女兒的墳墓時,心中又是多麽破碎,多麽極度的絕望。


    他是這個世界最傳奇的亡靈法師。


    甚至曾親口承認。


    亡靈魔法,是可以複活死者的魔法。


    但即便如此。


    他依然抑製住了那份肆虐的絕望。


    隻為了那心中的底線,那絕不可以褻瀆生死的決心。


    奧瑞麗安靜靜地站在原地,了望著被大雨衝刷的墓碑,複雜般的心情盡顯眉宇。


    沉痛與感慨交織在一起,像是溪流潺潺的流過她的心裏。


    她從來沒有見過她的親生母親,甚至連母親的眼眸是什麽樣子,她都不知道。


    相比之下,從未接受過母愛讓她感覺到這份愛意是如此遙遠。


    但她卻知道。


    在這片死寂之地的下方埋葬著的,是她這一生最親近的兩個親人之一。


    奧瑞麗安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望著巴洛大公,像是鼓足勇氣一樣,開口問道:


    “我可以送她一些禮物嗎?”


    巴洛大公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默許了她的行為。


    於是,奧瑞麗安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禮物盒子。


    她蹲下身子,將那盒中的物品拿了出來。


    那是一顆小小的水晶球。


    水晶球的內部,一棟小巧的紅磚房子被厚厚的白雪覆蓋。


    周圍林立著幾顆小巧卻又茂盛的針葉樹,枝頭同樣被白雪壓彎。


    雪花在水晶球中飄揚,仿佛映照出了寧靜的冬日。


    巴洛大公看著它,渾濁的雙眼微微睜開了幾分。


    或許,這也是他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


    奧瑞麗安輕輕轉動了一下水晶球的後方的發條。


    下一刻,水晶球內開始緩緩飄落白雪,水晶球的底部也散發出了光芒。


    連帶著八音盒般的音樂,滴答響起。


    奧瑞麗安重新站起身來,轉頭向著巴洛大公解釋:


    “這是維克托老師在一名矮人議員的那裏為我訂製的生日禮物。”


    光線中的水晶球無比顯眼,也無比珍貴。


    盡管它的價值沒有明確的數值。


    但是,奧瑞麗安十分珍愛它。


    因為對她來說,那裏麵裝著溫暖人心的意義。


    下一秒,從水晶球中綻放出了溫和的星光。


    仿佛是一個盛開的彩光花朵,淹沒了周圍的空間。


    空間內的綠色濃霧被無數細碎的微光穿過,融入了四方無盡的虛無。


    被星光淹沒的天空像是一麵微微顫動的湖水,光芒輕微搖晃,紛紛飄落了遮蔽天空般廣闊的輕盈白絮。


    眼前的墓碑也變得虛幻,一抹紅色的巨大影子在空間中央忽隱忽現。


    很快,偌大的墓地中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座披著白雪,紅磚堆砌而成的溫暖房屋代替了那些冰冷石碑。


    周圍也憑空生長出了數棵被壓彎的針葉樹,紛紛撐著重重的白雪。


    每一片雪花落在手心上,都帶著獨特的溫度。


    霎時間,天上的雨停了,隻剩化作了溫暖的擁抱漫天飛雪,將這片空間完全溫柔地擁入懷中。


    奧瑞麗安抬起頭來,望著天空,眼中流過一陣不舍。


    閉上眼睛,仔細感受著落在臉上的點點溫暖:


    “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禮物。”


    ……


    天空依舊飄落充盈暖意的白雪,一座紅磚房屋佇立在中央。


    而站在房屋前方的,卻隻有巴洛大公一人。


    溫暖的白雪鋪滿了巴洛大公的全身,除了柔和暖意之外,感覺不到半點寒冷。


    這片死者領域附近,悠悠而輕靈的音樂一秒一秒地響起。


    “叮..叮..叮...”


    巴洛大公望著那顆擺放在房屋窗台之上的小水晶球,閉上了眼睛,似乎在聆聽這輕盈的音樂。


    奧瑞麗安已經離開了,但她在這裏,留下了一件禮物。


    那是她送給母親的禮物。


    巴洛大公抬起頭來,感受著落在臉龐之上的溫熱:


    “你生下了一個很棒的孩子。”


    “她與你很像。”


    風聲在這片溫馨的死者領域中揚起,天空之中緩緩飄蕩的白雪也因此輕柔卷動。


    猶如對大公的話做出了回應。


    大公似乎聽到了什麽般,開口問道


    “你想再去看她最後一麵嗎?”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久久沉默。


    好像是在進行一場艱難的抉擇。


    最終,他睜開了那雙渾濁的眼睛,望著前方的房屋,輕輕按下了手杖。下一刻,一道幽靈般的影子從房子中飛出。


    天空之上的白雪悠悠飄蕩,飄落在了這幽魂無形的身體之上,露出了一位女子的輪廓。


    但卻看不清楚她的麵龐。


    她順著巴洛大公的身體,微微環繞了幾周,最後冰冷地抱了他一下。


    很快,幽魂向著天空飄散,直到離開這片死者領域。


    離開了這片墓碑,離開了漫天的鵝毛大雪。


    這一刻,大公徹底閉上了雙眼。


    他站在風雪之中,


    佝僂的身體顯得卸下了許多的重擔,緩緩向上抬起了許多。


    任由自己融入漫天卷動的白絮,呼出了一口沉重的氣。


    她在這裏,等了足足十六年。在奧瑞麗安到來的這一天,她那十六年的執念終於得以解脫。


    大雪依舊飄蕩,針葉樹的枝頭也被壓得更彎。


    可是雪,飄進雙眼。


    模糊的再也看不清片刻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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