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溫沉默地站在走廊裏,遠遠地凝視著那扇緊閉的書房門,眉頭微蹙,臉上寫滿了擔憂。


    良久,她抿了抿嘴,轉身向樓下走去。


    她一隻手扶著身旁的階梯扶手,一步步地踏過樓梯台階,身軀搖搖晃晃,顯得頗為不穩。


    而在客廳的寬敞沙發上,坐著一位有著烏黑短發的女性,


    她穿著輕盈的日常便服,一手端著盤子,另一手捏著杯沿,小口品嚐著咖啡。


    聽到背後傳來樓梯吱呀作響的聲音,莉雅回過頭來,目光落在了搖晃著下樓的格溫身上。


    見狀,莉雅迅速站起身,帶著些許著急的口吻問道:


    “怎麽樣,他出來了嗎?”


    話音落下許久,格溫才搖了搖頭。


    維克托已經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整整三天三夜了。


    期間,無論是傭人還是格溫,都因為他的嚴格警告,沒有敢去書房裏打擾他。


    沒有人知道他在書房裏到底做些什麽。


    看著格溫那副如丟失了魂魄般的模樣,莉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用安慰的口吻說道:


    “沒事的格溫,他不會有事的,他可是維克托啊。”


    “說不定他突然感悟了什麽,想在書房裏多看會書,尋找靈感呢?”


    維克托既沒失蹤也沒遭遇不測,慌什麽,


    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格溫居然還這麽擔心。


    在安慰格溫的同時,莉雅直接選擇性忽略了自己接到格溫說“維克托出事了”後,急匆匆從布萊斯頓趕回王都的情景。


    “可是……維克托從來沒有這樣把自己關起來過。”


    格溫的聲音中依然充滿了無比的擔憂,


    她慢慢抬起頭,目光直視莉雅的眼睛,


    “明明那天早上還一切正常,他還親切地給了我一個吻。”


    “可當我晚上回來,就聽傭人說他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裏,嚴令不要去打擾他。”


    “他已經三天沒有和我一起睡了。”


    格溫沒注意到,在自己說出這些的時候,莉雅的臉色一沉,


    看樣子,她並不是很喜歡聽到這樣的話題。


    “行了,你那秀恩愛的事情先放在一邊。”


    “還是那句話,即便他現在不出來,你能怎麽辦?”


    格溫搖了搖頭,低聲呢喃道:


    “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維克托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很想幫他。”


    “我想告訴他,如果有什麽困難,我願意和他一起麵對……可是。”


    莉雅平靜地看著顯得慌亂的格溫,不禁重新坐了下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隨後,她優雅地翹起了一條白皙無瑕的腿,


    手肘撐在沙發邊緣的扶手上,用拳頭托著麵龐,擺出了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


    “可是他現在待在書房裏不肯出來,並且還警告你們不要去打擾他,對不對?”


    聽到這話,格溫點了點頭。


    然而這一幕被莉雅看在眼裏,使她的臉色更加顯得沉悶和不悅。


    “所以呢?維克托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現在變成了這副模樣?”


    “是因為你現在過得太幸福了嗎,格溫?我怎麽不記得我認識的那位騎士長是一個如此優柔寡斷的小媳婦兒?”


    這話一出口,格溫頓時一怔,看著麵前連話語都帶著幾分怒意的莉雅,張了張嘴,


    “可,可是……”


    “你是怕他會生氣?別開玩笑了,你什麽時候開始害怕這個了?”


    莉雅看著麵前糾結猶豫的格溫,扶了扶額頭,流露出一絲失望地歎了口氣。


    她能明顯看出來格溫的狀態。


    她深深愛著維克托,那種愛至深至切。


    即便維克托隻是待在書房裏三天未出,格溫都能因此慌張失措,擔憂維克托是否遇到了什麽不測。


    她害怕維克托受傷,害怕他感到不適,


    可她更害怕因為自己的打擾,會讓維克托變得生氣。


    這也是為什麽,在這四年的婚姻生活中,格溫盡可能地扮演了一個理想的賢妻角色。


    她太愛維克托了。


    沒錯,維克托也深愛著他的妻子,莉雅能看出這一點,


    甚至可以說,每次來到這個家裏,看到維克托和格溫恩愛的場景,


    她甚至會感到嫉妒。


    明明一個是她的哥哥,另一個是她最好的朋友,莉雅本不該有這種情緒。


    他們雙方的共同幸福,對莉雅來說,應該是最美好的禮物。


    然而,正是因為他們彼此的過度恩愛,使得這場婚姻顯得有些不平等。


    格溫一直覺得,在這場婚姻中,她處於較弱的一方。


    這無可奈何,在結婚之前格溫就有過這樣的想法,


    她認為自己無法給予維克托像他給她那樣的幸福。


    由於從小接受騎士的教育,心中的正義感讓格溫始終認為這場婚姻是不對等的。


    即使她深愛維克托,她也曾想過放棄這場婚約。


    然而,他們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


    於是,在格溫的眼裏,這份不對等的婚姻,她必須付出更多。


    才能在雙方的感情中,讓維克托也得到相應的幸福。


    這也意味著,格溫越是愛維克托,


    她的愛,便顯得愈發——


    “卑微。”


    這簡單的兩個字,冰冷地從莉雅的口中響起。


    讓格溫的身體好似被一陣刺骨的寒冷束縛,使她猛地愣在了原地,


    她本來想要反駁什麽,可想說的話卻堵在喉嚨裏,讓她感到窒息,難以呼吸。


    是的,維克托深愛格溫,格溫也深愛維克托,


    然而他們從未意識到雙方的感情實際上並不對等。


    格溫對維克托的無條件遷就,甚至達到了離了維克托就徹底失去主見的地步,


    她確實還是那個格溫,但已經變成了完全為維克托而活的格溫。


    如果是曾經的格溫,那個還未與維克托結婚,還保持著獨立自我的格溫。


    若見到維克托這樣將自己關在書房裏三天,並警告別人未經允許不得進入的模樣,


    她不會有任何猶豫。


    她會直接將手放在門把手上,然後毫不猶豫地推開那扇長時間緊鎖的大門。


    接著,她會毫不留情地將裏麵的人拖出來。


    “但你沒有這麽做。”


    “你隻是在慌張,在害怕。”


    “即使擔心得無法自持,你做的也隻是叫我過來,向我求助該怎麽辦。”


    莉雅搖了搖頭,她的眼神中滿是失望與無奈,


    “這樣無藥可救的你,又怎能真正幫到你的丈夫?”


    最後,莉雅看著麵前已被訓斥得心神不寧、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格溫,收回了視線。


    她同樣抬頭望向了天花板,深深地歎了口氣。


    其實嚴格來說,這又怎能全怪格溫?


    恐怕全世界所有的女人,置於維克托麵前,都會有那種‘我不配’的念頭。


    是的,所有女人。


    就像莉雅小時候和格溫開的玩笑說的那樣,


    ‘我覺得我的哥哥就是一個神。’


    那真的隻是玩笑嗎?


    莉雅自己都清楚,當時她是真心這麽認為的。


    維克托實在太完美,完美到似乎沒有任何瑕疵,


    這樣完美的人,沒有任何人能配得上他。


    可是,格溫不優秀嗎?


    她是整個王國乃至帝國中,唯一一位能夠達到大騎士地位的女性,


    即使是帝國皇帝也對她讚賞有加,譽她為帝國最正義的騎士。


    在外界,格溫同樣贏得了無數人的仰慕。


    擁有這樣成就的格溫,自然也極為卓越,


    優秀到哪怕大部分的同齡男性在她麵前都會感到自慚形穢。


    可即使這樣,格溫在維克托身邊時,仍感覺自己卑微到極點。


    而她呢?


    她不過是克萊文納家的大小姐,一個擅長賺錢和社交的商人,


    一旦失去了克萊文納家的支持,沒有了與維克托名義上的關係,


    她還能否以平常人的心態,堅定地站在維克托身旁?


    因此,在得知那個秘密之後,她不敢向維克托透露真相。


    至少這樣,他們之間還是兄妹,尚且還有那名義上的關係牽連著。


    她依然可以毫無顧忌,在見到維克托的時候,笑嘻嘻地稱維克托一聲‘哥’。


    所以,這份感情,莉雅隻能深藏於心,


    成為她永遠都不能說出去的秘密。


    在兩人長久的沉默中,


    噔噔噔——


    終於,一位傭人急匆匆地從樓上跑了下來,喘息不已。


    她剛到樓下,便看到了坐在沙發上失魂落魄的格溫和同樣沉默的莉雅。


    但她似乎沒有感覺到客廳中那股奇怪的氣氛,而是急切地向格溫報告:


    “夫人!家主他出來了!”


    這話一出,立刻吸引了格溫和莉雅的注意。


    她們立刻站起身,仰頭望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緊接著,她們看到維克托正站在樓梯上,雙手插兜,麵無表情,


    他的確已經出來了。


    可是……


    不論是莉雅還是格溫,都從維克托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不尋常的疏離感。


    平時的維克托,在家人麵前總是自信且親和。


    可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三天三夜,重新走出來的維克托,卻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的眼神平靜,目光冷冽而淡然,


    那雙如黑曜石般的眼睛裏波瀾不驚,猶如深淵一般,漠視著整個世界。


    即使兩人的視線同時落在維克托身上,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隻是默默地下了樓,默默地從她們身邊走過,甚至沒有多餘的招呼,直接向門口走去。


    終於,見此一幕,忍無可忍的格溫開口了,


    “你……你要去哪?”


    維克托停下腳步,背對著兩人,


    像是對這段夫妻關係還留有一絲留戀那樣,他向著格溫做出了解釋:


    “去趟學院。”


    然而,在這簡短的解釋中,格溫清楚地感受到了從對方話語中透出的淡淡疏離,


    以及隱藏著的不甘。


    “去把我失去的東西,重新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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