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家看起來很普通很簡單。


    竹編的沙發長椅,碎花織布的窗簾,掛在牆上的黑白照片,好久不見的傳統撥號電話擺在大理石桌上,又肥又大的映像管電視塞在客廳正中央。棗綠色的大同冰箱放在牆角、老舊的壓縮機發出嗡嗡嗡的運轉聲。


    一切都很普通,隻是灰塵多了點、厚了點,插在充當花瓶的寶特瓶裏的玫瑰花早就枯死了,更扯的是有一隻老鼠被夾在牆角的捕鼠器上,還吱吱吱吱一直叫,看起來這房子沒什麽在打掃。


    不,是完全沒在打掃。


    文慧看著我,翻白眼:「進人家家裏,都不用脫鞋的嗎?」


    我趕緊道歉,一邊紅著臉將鞋子脫下來,赤著腳踩在蒙了一層灰的地板上。


    不過,好像有點不大公平。


    「啊你自己不是也穿著鞋子?」我盯著文慧。


    她自己可是把鞋子穿得好好的。


    「地板很髒啊。」文慧理直氣壯地說。


    幹。


    不過身為客人,我還是勉強自己遵守主人定下的禮儀。


    隻是地板真的是太髒了,踏在上麵,我的腳趾忍不住勾縮了起來。


    幾乎是踮著腳走在文慧後麵,我的視線很快又給牆角的小東西給吸走。


    「文慧?」


    「嗯?」


    「這個是……」我指著牆角那隻被捕鼠器夾到、吱吱吱吱叫的老鼠。


    「老鼠。」文慧皺眉。


    「我知道,它一直在叫……好像很痛苦。」


    「因為捕鼠器夾住它了,當然很痛啊。」


    文慧的表情很臭,好像在解釋一條簡單的個位數加法題給小學生聽。


    「對,可是……那個……你要不要處理一下?」


    我才剛剛閉嘴,就看見文慧板著臉走過去,用力朝那個老鼠身上一踩。


    噗嗞——


    那畫麵讓我肚子裏中午沒消化完的排骨便當,差點就吐了出來。


    就在我強力忍住吐意的時候,文慧卻自己先吐了出來,並用閃電般的速度拿起早就放在口袋裏的塑料袋。一打開,將新鮮的穢物統統裝了進去。


    我呆呆看著文慧將裝了嘔吐穢物的塑料袋仔細打了個結、綁好打包,然後伸長手遞了過來。這個動作讓我深感不安。


    「摸一下。」文慧的嘴角還殘留著破碎的玉米粒。


    我這個人就是超配合的,竟然還真的伸出手,顫抖地摸了那包嘔吐物一下。


    「溫溫的。」文慧笑了。


    「嗯。」我故作鎮定,但手指上那股溫溫熱熱的觸感真讓我頭皮發麻。


    「想要嗎?」文慧皺眉。


    「我……我不想要。」我勉強露出微笑。


    文慧難得地沒有勉強我,而是打開冰箱,將那包嘔吐物冰了進去。


    如果那一瞬間我沒看錯,冰箱裏還冰著好多包紅白條紋塑料袋。難道那些都是文慧的嘔吐物嗎?為什麽要這樣把自己的嘔吐物仔細地冰起來保存呢?


    比起那些妥善保存的嘔吐物,我看了看地上那隻全身爆炸而死的老鼠。


    文慧除了踩爆它之外什麽也沒幹,完全不處理,任屍體在地上幹躺著。


    不管了,趕快把事情處理處理,我就要快點離開這鬼地方。


    「那個,你中風的爸爸呢?」我東張西望,刻意忽略褲子濕濕不舒服的感覺。


    「你真的想見我爸爸了嗎?」


    「很想。」


    「那麽!敬請期待。」文慧神秘地說。


    「啊?」我頭歪一邊,這是什麽用語啊?


    隻見文慧煞有其事地走到廁所前,裝模作樣地抓著生鏽的把手。


    前車之鑒,我立刻裝出很期待的樣子。


    文慧打開門,大叫:「登登登!」


    隻見一個年約六十的老人坐在馬桶上發呆。


    老人的眼神看起來很呆滯,皺掉的小雞雞正對著我,嚇得我後退了兩三步。


    我不愧是見過鬼的人,很快就定了神。


    「伯父好。」我鞠躬。


    「……」那老人沒有看我。或者,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我注意到他正在大便,因為的的確確就有一截大便卡在他的肛門裏,不上不下的,還有點幹,不曉得那樣的狀態到底維持了多久。


    我想,要不是因為這老人大便大到一半肛門無力自行剪斷大便,就是大便大到一半忘了自己正在大便了。記憶力衰退也是老人的典型特征之一啊。


    文慧在老人的耳邊大聲喊:「爸爸,我帶男朋友回家看你了。」


    「啊?」我虎軀一震:「蝦小!」


    文慧看著我,皺眉:「喂,你說你叫什麽?」


    「王……」我頭昏腦脹:「王大明。」


    「爸爸,他叫大明,人很好的,隻是人醜了點,個子矮了點,還會尿失禁。」文慧繼續大聲在老人的耳邊大吼大叫:「不過他愛我就可以了!」


    「等等等等,我其實是來……」我連忙否認。


    文慧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毒令我尿意陡生。


    媽的,要逃出這裏恐怕沒有我想象中容易啊。


    那獨自在家裏大便的老人在文慧的大吼聲中,有點迷迷蒙蒙地回過神來。


    「我要吃蛋。」老人說,視線射向我。


    可我沒有蛋,隻好兩手一攤。


    「我要吃蛋。」老人執拗地看著我。


    我隻好轉頭,向文慧求救:「喂,你爸要吃蛋。」


    文慧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超不屑地說:「我有聽到好嗎?」


    沒人給蛋,老人隻好自己從馬桶上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出廁所。


    我是一個大而化之的高手,但我真的無法不注意到這老人從馬桶上站起來後,那條還卡在他肛門上的大便遲遲沒有剪斷這個事實。老人就這樣漫不在乎地裸露下半身,晃著皺巴巴的小鳥,晃著幹掉的大便,走過我身邊。


    不過,比起那一條沒能剪斷的大便……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文慧,你爸爸不是中風了嗎,怎麽還能自己大便跟站起來走來走去啊?」


    「中風?」文慧咬牙切齒地說:「你詛咒我爸爸中風?」


    「難道不是嗎?」我駭然。


    「我爸爸隻是年紀太大了,什麽中風!不要胡說八道!」文慧用力一踩。


    我沒穿鞋,這突如其來的一踩踏得我快痛死了。


    「好好好!我了解了!你爸爸原來沒有中風,是我記錯了!」一邊跳著腳,我一邊趕緊認錯,心中一片慘白。


    文慧氣惱不已,又多踩了我兩下才停腳。


    我的腳背上頓時沾黏了鼠屍碎肉,簡直快昏倒。


    這時一心一意想吃蛋的老人已經走到老舊的冰箱前,使盡力氣想打開它。但老人力氣明顯不夠,我隻看到一條幹掉的大便在他正對著我的肛門上晃啊晃的。


    「我要吃蛋。」老人有些氣餒,更多的無助。


    雖然冰箱裏肯定沒什麽好東西,但幫助人也是我的強項。


    我好心幫他打開,然後機警而快速地後退了三大步。


    隻見那老人看著冰箱裏麵,一包又一包鼓鼓的紅白條紋塑料袋,顫抖的手指在塑料袋上戳啊戳、戳啊戳的,慢條斯理「挑」了一包後,這才將冰箱關上。


    「伯父,那不是蛋。」我趕緊說明,然後轉頭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文慧。


    文慧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隻是意義不明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新的空塑料袋。


    老人沒有費工夫解開塑料袋上的結,而是直接咬住塑料袋的底部尖角,然後嘰哩咕嚕地吸吮裏麵的溷濁液體……


    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


    「伯父!嘔……」


    我本來還想大聲阻止老人亂吃嘔吐物的舉動,但我的胃卻無法克製地翻滾了起來。隻用了兩秒,我中午尚未消化完畢的便當瞬間從我的胃搬家到我的嘴,強大的吐意,將我折彎了腰。


    怎辦?正當我想衝到廁所再吐的時候,文慧搶先衝了過來。


    「唔!」我大驚,捂著嘴,拚命搖手示意我的小宇宙快爆發了。


    「呀呼!」文慧怪叫。


    她拿著塑料袋套上我的頭,接著用閃電的速度在我脖子附近打了個結。!


    我就這麽吐在塑料袋裏,嘔吐物像龍卷風一樣在我的腦袋周圍狂刮了起來。


    我的視線被自己的嘔吐物遮蔽,鼻腔被嘔吐物倒灌,超嗆,就連耳朵也逃不過。酸氣暴漲,我才一停下來,熱騰騰的嘔吐物就這麽直接灌回我的嘴,讓我更想吐,於是毫不遲疑立刻又吐了更多出來,製造出更強大的嘔吐物龍卷風。


    原以為我就要這麽不明不白地被自己的嘔吐物給溺死時,文慧將我的頭往下重重一壓,然後解開塑料袋,讓我的頭重獲自由。


    恍如隔世啊真的是……


    我的臉都是溫溫酸酸的穢物,喘著氣,眼淚都擠出來了。


    眼角餘光看見文慧將我的嘔吐物重新綁好打包,然後放進冰箱裏庫存。


    這個女人……


    這個神經病女人……


    比起我前幾個禮拜在鹿港撞到的那幾隻自殺猛鬼,完全不遑多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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