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裏終於傳來了好消息,在外麵等候的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聽醫生交代完後續的治療方法之後,百裏寅來到這個年過半百的女人身邊向她概括宋光的情況。


    “伯母,宋光他已經沒事了,隻需要在醫院裏繼續休養幾天就能恢複,醫生們會照顧好他的。”百裏寅說。


    “他,他什麽時候能醒?”宋文美握緊了還在顫抖的手。她的衣著樸素無華卻得體大方,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雖然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小老太太,卻也一眼就能看出她也受過良好的教育。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麻醉藥的藥性才能過去,到時候我們可以去病房探望他。”


    “我知道了。”宋文美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轉過身,“謝謝你了,孩子。”


    “不用客氣,這是我該做的。”百裏寅微微欠身,直起腰的時候卻聽到眼前的老人又問。


    “你,就是百裏寅小姐吧。”百裏寅點頭,“小光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就經常和我說起你,你是個好姑娘。你要是忙的話,就先走吧,我留下來就好。”


    “我不忙,伯母。”百裏寅沒有要立馬走人的意思,畢竟宋光是因為她才受傷的,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兩個人目送著宋光被醫生們推著轉移到病房裏休息,宋文美年紀大了辦手續不太方便,百裏寅主動代勞辦好一切。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進了病房,百裏寅請宋伯母坐下。


    “百裏小姐,說句冒昧的話……你和我們小光,是在戀愛吧?”百裏寅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


    “是,我們在一起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從宋光回國開始的。”


    “那確實是有些日子了。可能這就是緣分吧,所謂千裏姻緣一線牽,隔著千山萬海,天南海北兜兜轉轉,你們還是走到一起了,不容易啊。”


    “讓您見笑話了。”


    按道理來說,宋光的藥性已經過了才是,但是他還沒醒來,估計是又睡過去了,但睡得不太踏實,夢裏也總是皺眉毛,當媽的都看見了。


    宋文美拿著水杯在窗戶旁邊繞了一圈又坐回來,對百裏寅說:“孩子,我就不繞圈子直說了。你覺得我們宋光配得上你嗎?”


    “伯母何出此言。”百裏寅也聽宋光提起過他這位母親,宋光的父母親都是教師,但是宋光的父親去世早,宋光就跟了母親的姓氏。在宋光眼裏,他的這位母親是個說一不二的女強人,當年隻問他願不願讀書,如果願意哪怕是出國留學她也會送他出去。如今卻也為了兒子的婚姻大事猶猶豫豫起來了。


    “百裏小姐,我們家庭隻是普通人家。我看出來了,你不是一般的姑娘。我這做媽的也不怕得罪人,如今就有話直說了。我覺得你們不合適。”


    “哪裏不合適。”百裏寅看著這位母親的眼睛。


    “宋光他是學化學的,我相信他能處理好所有不穩定因素,但是他的人生不可能處於一種完全的不穩定之中,他是搞研究的,將來很難適應百裏小姐你的生活。而且姑娘,我看出來了,你不是那種甘心在家庭裏奉獻一輩子的女人,宋光他隻是個普通人,他不適合你,你也不適合他。”


    “媽……”宋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他的目光在母親和愛人之間來回徘徊著,第一次恨自己的眼睛不夠用。


    “宋光,我覺得伯母說的很有道理,我們或許應該思考思考以後的問題了。”百裏寅對宋文美微微頷首,“我還有事情要去處理,伯母,麻煩您了。”


    宋文美點點頭,把百裏寅送了出去。宋光一個人躺在床上如鯁在喉,可他又能怎樣呢?哪怕是他,自認為已經讀書開智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也會在女朋友和媽媽之間為難。可母親說的也沒錯,他也知道百裏寅不是一般家庭的女兒,他們可以一起麵對生活裏的許多麻煩,但是對於解決問題的想法卻實千差萬別。


    百裏寅為什麽不報警?


    這個問題他現在已經問不出來了。


    或許他心裏早就已經明白了。


    她不報警,隻有一個答案——會給她帶來麻煩,他們麵對這個社會的姿態是不一樣的。


    “喜歡和利用並不衝突。”宋文美對自己的兒子說。


    澤費羅斯下了飛機就一刻不停地趕去香舍公館,現在查的很嚴,他想要靠自己順利又快捷地出一趟國並不算容易。現天才蒙蒙亮,他就已經坐在勒羅伊夫婦家中的客廳了,外麵的那些安保根本難不倒他,隻是那些黑色的杜賓犬有些難以對付,讓他花了一些時間。


    布蘭基塔並不習慣早起,所以他先看到的是馬夏爾先生,他本來是準備出去遛狗的,可叫喚了半天,他的寶貝也沒有一個出來應他一聲。


    “看來是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馬夏爾先生給槍上好子彈,緩步來到客廳。


    隨著一聲槍響和玻璃破碎的聲音,外麵迅雷的安保人員衝了進來,卻見馬夏爾先生隻是揮了揮手讓他們關上門出去。


    澤費羅斯單膝跪地從沙發後麵探出頭來,馬夏爾先生把槍放在牆上的支架上迎上去給了澤費羅斯一個熱情的擁抱。


    “我的孩子,怎麽跑到這裏來和我玩捉迷藏了!”


    澤費羅斯沒有起來,也顧不上敘舊聊天了,他雙膝跪地,請馬夏爾先生叫布蘭基塔太太下來一趟。


    “就算有事相求,你也不必如此。”馬夏爾先生在樓梯中央回頭對仍然跪在客廳的澤費羅斯說。他隻是跪著。


    “幸好我買了那條土耳其地毯,他跪在那裏也不會太過難受。你快去看看吧,我的布蘭基塔,那孩子說什麽都不起來,我是沒有辦法啦!”馬夏爾先生從衣櫃裏找出前天他太太才穿過的那身衣服,一回頭卻看見布蘭基塔太太已經換好了。


    “是諾爾曼出了什麽事嗎?他一個人來的嗎?這也太草率了!快帶我去見他!


    ”


    夫妻二人見了澤費羅斯就叫他起來說話,他們也知道在中國文化裏這種跪拜大禮意味著什麽,可澤費羅斯隻是一味跪著,夫妻倆沒有辦法,並排坐在他麵前。他們討厭那種居高臨下俯視別人的感覺,更何況眼前的人還是他們的孩子。


    “兩位老師,我有一事相求,請一點要答應我這個不情之請,澤費羅斯終身難忘!”他說著,就像是信徒跪拜上帝一樣把額頭和手背都貼在地上。布蘭基塔太太拉住他的手,馬夏爾先生扶著他的肩膀讓他把頭抬起來說話。


    “jeeze!到底發生了什麽,你要這樣苦苦哀求我們!”布蘭基塔簡直要懷疑這是不是那個澤費羅斯了,他什麽時候這樣低聲下氣地向別人哀求過?


    “我想請您二位收養我的女兒。隻要您答應,我現在就把手續辦好,把她送過來。”


    “ir?她怎麽了?”


    澤費羅斯從懷裏掏出一張卡說:“這裏有一些我的財產,供她在歐洲或者哪裏讀完大學都不成問題,我隻希望老師,你們可以照顧她,給予她精神的指引,像當年對待我們一樣,別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孤兒。”


    馬夏爾先生望著那張卡表情凝重。“我們當然可以照顧她,隻是澤費羅斯,當年你和諾爾曼爭奪她的撫養權鬧得不可開交,現在我們沒有理由直接接她過來。”


    “是啊,澤費羅斯,這件事情家族裏其他人知道嗎?你準備讓我們什麽時候去接她?你想要她接受什麽樣的教育?”布蘭基塔太太補充說。


    澤費羅斯麵對這些疑問,長長地歎了口氣。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會這樣匆忙,隻是現在我身邊確實沒有可以托付的人。無論如何,我是她名義上的父親,她是我大哥和大嫂生命的延續,別的我不在乎,可我怎麽能不為她打算?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插手過她的教育,也是我自知……我不配教育她。”澤費羅斯低著頭,對這兩位,他確實沒有什麽臉麵再去偽裝和欺騙。


    “別這樣說,我的孩子。”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勒羅伊夫婦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那一天已經到來了啊。


    “ir,她學什麽都好,而且她學什麽都快,可就算她學不好,就算學得慢,也請像對上帝最疼愛的孩子一樣把無私的愛賜予她。我隻希望她做個快樂的孩子,健康,做個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好的……隻是,別像我和她爸爸一樣就好。”


    布蘭基塔太太想說些什麽寬慰的話,可如今也不知道怎麽開口了,澤費羅斯說的是對的,他把那個女孩托付給他們,也是因為他們是德高望重的長輩。


    “我們會這樣做的,澤費羅斯。隻是,你希望她在哪裏接受教育?到時候我們也能有個準備。”布蘭基塔太太問。


    “老師,哪裏都好,她跟著你們走到哪裏,就在哪裏讀書。但隻有一點,不要忘記她母親教給她的語言和文字,她可以忘記我,但是千萬千萬不能忘記她的母親。”


    這話由他一個男人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太可信,可別人不知道的是,當年他答應傅吟客和周存,如果孩子出生了,他就一定要在離周存不遠的地方穿著防菌服親自迎接這個小生命,原來那個時候傅吟客就已經在為自己和家人的未來做打算了。如他所願,澤費羅斯忘不了那天有多麽痛苦,那種詭異的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的愧疚感和責任感永遠伴隨著他,這比任何刀劍插入他的身體都要可怕。


    “我很快就會一無所有,這是我們唯一能留給她的,也是對你們的感謝。”澤費羅斯把卡交到布蘭基塔太太的手上。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我的孩子, 這些錢才是你該用的時候,說不定在千鈞一發之際,還能救你一條性命。你留著吧,一個小孩子而已,我們還是可以養的起的。”馬夏爾先生拒絕著。布蘭基塔太太也說:“是啊,而且你也並非孤立無援,別忘了還有我們公正的朋友阿莫斯,還有百裏寅小姐,他們最起碼是不會傷害ir的,尤其是百裏寅小姐,她對ir的疼愛並不比你少。”


    “可是老師,她是我姐姐啊。”


    澤費羅斯看著兩個長輩的眼睛,他又重複了一遍。


    “她是我們最尊敬的姐姐啊。”


    為什麽你們都這樣不約而同地把她排除在外呢?她也是堂堂正正卡佩家族的女兒啊。


    澤費羅斯不相信他的姐姐會把唾手可得的東西拱手讓人。


    她是百裏寅啊。


    矢車菊落下一片花瓣。


    他幻想著,幻想著自己穿上一套白色的睡衣輕輕走的窗前,外麵寒冰消融、春意盎然,和風拂過窗欞,窗簾帶過他的衣角,光毫無保留地照在他的整張臉上,好像神話故事中接受天神洗禮的信徒,它們把他的皺紋撫平,為他的嘴唇和臉頰增添了些許血色,仔細嗅著,他還聞到了些許矢車菊的芬芳。


    他知道,眼前也是鏡花水月,大夢皆空。


    他知道,他的時間已經耗盡,再無可以揮霍的餘地。


    他知道,他是輸是贏,怎麽也難逃上帝投來的帶著審判的目光,他已向他伸出自己的雙手……


    好明媚的陽光。


    他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嘴角的微笑將永遠伴他而眠,刹那人間,他又回到了那個年少時千方百計逃離的故鄉。


    “rom……”


    他聽到帶著德語口音的女人呼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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