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積雪掉落到水泥地上,輕而易舉地打擾了那片黑色的迷夢,他仍然保持著入睡時的姿勢,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已經迅速地掃視過一圈周圍的事物。


    窗外,兩隻灰褐色的小麻雀在幹瘦的枯樹枝上來回跳躍著,樹影搖晃間,有幾塊破裂的積雪掉在地上,孩子們興奮地撿起它們,這可是打雪仗的好武器。


    原來是雪,不是他夢中的那些東西。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也空空的,什麽東西都沒有。


    這種類似的夢境他已經經曆過好多次了,可無論它們如何糾纏困擾,最終也隻會歸於平靜,他已經學會了習慣,或者說,習慣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


    他把身子靠在床頭,舒展著兩腿等待著,當窗外的事情再也不能吸引他注意力的時候,他會嚐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讓心跳和脈搏都變得規律。雪後的陽光打在臉上,時間久了眼睛刺刺地發疼,於是他閉上眼睛,右手習慣性地握住項鏈上的吊墜——那是個漂亮的十字架吊墜。


    不願意睜開眼睛去麵對這個荒誕的世界,可同樣也沒有勇氣承擔和它告別的後果,厭世的終極是厭惡自己,他自以為是的灑脫所反映的,其實也隻是一個無能的膽小鬼在逃避而已。


    這樣的人,會向神明祈求些什麽呢?


    2月14日,國際情人節。眾所周知,這是人們創建的紀念人類偉大愛情的日子。隨處可見的芳芳玫瑰,在最不起眼的街頭小巷裏也要至少10人民幣一朵。小情侶們手拉手,在冰天雪地裏忘我地接吻,冰雪怎樣也融化不了那份甜蜜的熾熱,這似乎是專屬於年輕人的浪漫和瀟灑。


    “真是好興致啊。”澤費羅斯掏出打火機給自己點了支煙,後背靠在窗戶上向來人打了個招呼。


    這樣美好和安寧的日子是需要被人一直守護著才能長久的。


    一大清早,營港市眾楚區公安局就接到了來自群眾的舉報電話,舉報人稱本區某街道中級法院附近的某高級酒店公然挑釁法律,向特殊vip客人提供違法服務。現在可是法治社會,第三小組組長一聲令下,組員們立即出動前往涉事地點展開搜查。


    “名字。”


    “澤,蕭澤。”


    年輕警察抬起頭審視著對麵的男人,而那個男人也正在觀察他,不同的地方在於,對方擺出一副笑眯眯很好相處的模樣。都說麵由心生,這出外勤的小夥子長著一副正兒八經的好人臉。他有一雙幹淨的眼睛,在陽光下是一種琥珀一樣通透的顏色,兩片厚嘴唇緊抿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二拐藍襯衫,幹淨得連個線頭都找不到。


    澤費羅斯看著那雙眼睛笑了笑,他本沒有要故意為難人的意思,於是他稍稍坐正了些,細竹一樣修長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麵上,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但這個動作卻讓他的領口敞開得更大了,警察同誌注意到他襯衫的扣子掉了兩顆,這個簫澤看起來隨意卻並不像個地痞流氓,麵對檢查也是不慌不忙的態度,他是想隱藏什麽,還是真的隻是個過路的普通人?


    “是有哪裏不妥嗎?白警官。”澤費羅斯的聲音很輕快,叫他“警官”的時候還輕眨了一下眼睛,看起來很真誠。


    “沒有,您繼續配合我就好。”白汀現直接忽略了澤費羅斯釋放的好意,他接著問,“我隻是對您的情況例行記錄而已,您不必緊張。”


    據了解,這家酒店的vip客人隻要在一年內入住滿100天就可以獲得特級貴賓卡,憑該卡可以直接辦理各項服務手續,也就是說這些人不需要提供身份證明就可以在酒店裏做很多事情,這個簫澤就是這種情況。


    “哦,個人情況啊,我理解。至於名字,我是跨國家庭,家裏麵的人很少用這個名字叫我,但身份證上的就是這個,是樂器那個草字頭的蕭,您現在就可以查,我沒有騙您。”澤費羅斯托著下巴,眼神輕輕掃過白汀現手邊的會議記錄,“說句無關緊要的題外話,我猜……您是新到任的吧。”


    “我目前還在學習中,希望您可以積極配合。”這種被動的情況讓白汀現很不自在,對方甚至已經看出他經驗不足了。


    “當然。”


    白汀現看著澤費羅斯的眼睛,想要自己的態度看起來更嚴肅認真一些。


    “您是哪裏人?”


    “本市的,白銀區那裏。”


    “您住酒店的原因是什麽?”。


    “家裏太吵了,想出來清靜清靜。”澤費羅斯指了指床上的輕薄本電腦。


    年輕人不緊不慢地記錄著。他總覺得心中哪裏有些別扭,而對方無疑是個很熟悉這些流程的老手,在回答他每一個問題的時候都能再扯點別的進來,甚至還想帶偏他的思路,正常人會這樣對警察同誌嗎?年輕警察握著筆的手緊了緊,這是他開始思考的習慣動作。雖然這個簫澤並不是這次行動的重點對象,但所裏的前輩們都和他說,年輕人要多出去跑跑,走走程序,讓他全當作是對新人的鍛煉。白汀現也正是因為抱著這種學習的態度,才決定一定要按程序查問一次的。


    “您在入住時有注意到什麽異常嗎?”


    “隔壁那位嗎?我不認識他。”澤費羅斯的態度似乎一下子冷淡了,他輕輕哼了一聲。就是隔壁那個混蛋害得他一大清早就這麽晦氣,這位小弟弟也真是,認真過頭了就會惹人厭煩啊,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關於那位先生,您大致講述一下也可以。”白汀現知道這個問題可能會有點不好回答,按常理來說一般人也不會特意留心隔壁的情況,就看這位蕭先生怎麽回答了。


    “很遺憾呢,我並沒有留意,也沒有什麽印象。”可能人閑到一定程度就喜歡給自己找事,澤費羅斯現在是真的沒什麽耐心和他耗下去了,更別提玩這種無聊透頂的問答遊戲了。


    他的回答在白汀現的意料之中,他繼而又問:“我們這邊通過調查得知,蕭先生您是這裏的高級會員,今天有什麽會員活動嗎?”


    “會員活動?這種東西我不太關注。”


    “那剛剛出去的那兩位先生呢?你們是什麽關係。”白汀現所指的“那兩位先生”是一對兄弟,西裝革履的,被其他警員帶出去談話了,他們應該也是會員。


    “對啊,我們都認識,隻是在談家事而已。”年輕警察已經寫了滿滿一整頁了,差不多就行了吧,“有什麽問題嗎?”


    “請您配合我,你們……”


    澤費羅斯搶先打斷了他,他這喜怒無常的臭脾氣又來了。


    “哪有那麽複雜啊小子,不信的話可以全部搜查一遍,我完全配合。”


    澤費羅斯攤開手,重心向後靠在椅子上。


    說好的不要招惹人家的。


    澤費羅斯重新躺回床上,明明今天什麽都沒做,他卻覺得累得厲害。


    房間裏的床柔軟寬展,但床再好,他也已經完全沒有興致了。大腦的興奮已經過去,但身體還在蠢蠢欲動,結果就隻能靠自己動手解決,果然無論做什麽事情也還是得靠自己啊。


    澤費羅斯自嘲一般這樣想著,利索地解開皮帶,將黑色的西服褲一腳蹬開栽進被子裏。才剛碰了兩下,他扔在左手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文鈞打來的電話。


    文鈞姓文,但可惜沒幾個會寫的字,以前條件艱苦的時候是沒機會學,現在是被電子軟件養的隻勉強能認得自家老大的名字。那四個字既違背漢語的組合規律,讀起來也怪怪的,但他還就是硬生生寫會了,誰知道他私底下描了多少遍呢。


    “老大,他們走了吧。”


    “嗯,多虧了你,不然不知道還要問多久。”


    “那就行,也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敢揪咱們。哦對了,您叫我去佐藤家辦的事兒咱都搞定了,以後眾楚區6-22商業街都是咱們的啦!”文鈞那股興奮勁兒即使是隔著電話也能聽出來。


    “知道了,那片還是交給你管,要拉什麽投資直接去找人,不用問我。”澤費羅斯說著,將手機扔到一邊。這份“禮物”他還算滿意,雖然他對這些地盤並不上心,但賺錢麽,沒有人會拒絕吧。


    “嘿嘿!謝謝老大!您放心吧,保證能賺翻了!”


    “那你就好好幹……”澤費羅斯沉下嗓音,壓抑著那股不斷刺激著大腦的痛感,生理上的刺激讓他的大腦也逐漸活躍起來,“你……半個小時後來找我。帶,帶上一套新衣服。知道嗎。”


    “明白!”


    聽著澤費羅斯逐漸失控的語調,電話那頭的文鈞斜著嘴似乎在偷笑。他快速按下了錄音鍵,手法之嫻熟,一看就知道是慣犯了。


    但他也確實是個慣犯。文鈞是一眾手下裏跟隨澤費羅斯時間最長的,自家老大的興趣愛好他不敢說能琢磨透亮,但私底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是可以拍拍胸脯說是相當了解了,甚至有很多爛攤子也是他親自收拾的。而澤費羅斯本身對這些私事也並不在乎別人怎麽評價,對人也完全沒有要遮掩隱瞞的意思,這種態度倒也讓事情變得簡單好辦起來。文鈞很喜歡澤費羅斯的坦誠,也有嫉妒得想要動粗的時候,可當他準備上手的時候,這位老大又毫不留情地說自己對他這種人沒有興趣……幾句話下來讓文鈞大受打擊,當場萎了不說還反被狠狠嘲笑了一通。後來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確實沒什麽意思,就盤算著還是踏踏實實幹活兒吧,更何況現在是要錢有錢要權有權,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呢。


    “您那邊的事兒,我估摸著出任務的都是新人吧,被那些老手整慘了呢,以後可就難混嘍。”


    澤費羅斯輕輕應了一聲,這樣半遮半掩的聲音也很有意思。


    “爛掉的傷口不從內部挖幹淨有什麽用啊。嗬……一群光在表層貼膏藥的東西。”


    真是可惜了那些一腔熱血的年輕人。


    “啊……”澤費羅斯對自己向來下手很重,而文鈞全都聽到了,他甚至已經想象到了。


    “老大!您別傷著自己!”文鈞雖然一腦袋花花廢料,但最關心的還是澤費羅斯的身體,畢竟他是跟著他賺錢的。


    “文鈞,你在幹什麽?”澤費羅斯哪裏會不知道文鈞的那些小心思,他確實對自己下手很重,導致剛剛這句話還沒說完就先氣息不足了。他輕喘了一口氣後重新調整的語氣反而更加曖昧,文鈞在對麵聽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他聽到他繼續慢悠悠地說:“你這樣我可是要收費哦,就從你的工資裏扣吧……嗯,扣光好了。”


    一聽扣工資文鈞就慌了,要打要罵都行,扣錢那可是萬萬不行的啊。


    “別啊別啊,老大!我,那個我沒掛電話是因為還有事兒要通知您!”


    “說。”澤費羅斯動了動身子,把頭移到手機旁邊。


    “阿莫斯剛剛給咱送了個人過來,說是他親自挑出來的,還跟著他混了兩年,是個大高個兒。您也知道他不是吹牛皮破褲襠的人,我看著還行,現在人已經在公司等著您了!”


    走後門過來的新人還是要稍稍重視一下的吧。


    “新人?又是新人。”澤費羅斯挺了挺腰,前額梳起來的頭發散落下來遮住了眼睛,文鈞隻能聽到對麵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最近的人事調動是不是太頻繁了?要搞什麽動作呢?


    文鈞估摸著電話那頭的動靜,在一陣混亂後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問道:“老大您看怎麽辦?”


    突然聽到“叮”的一聲,是打火機的聲音。


    澤費羅斯含著煙嘴看著手機上的天氣預報:第24號強台風“東風”即將登陸營港市,請市民朋友們做好準備……


    “叫他等著。”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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