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蘇清黎根據手掌心裏的觸感,分析筆畫,揣測字形,反問眼前的丈夫。


    但是,長毛並沒有停止書寫,


    橫、豎、撇、捺……


    一筆一劃,越來越慢,充滿了遲滯感。


    “林?”


    蘇清黎又猜了一次,


    但她隱隱意識到不對勁,為什麽書寫的動作,充滿了猶豫。


    最後,長毛抬起來,停頓在空氣中,沒有落在蘇清黎的手掌心裏。


    就像是舉棋不定的棋子,不知該往何處落子。


    趙九庭陷入了迷惑之中。


    他想要寫的四個字是:


    邪祟像你。


    但是,第一個“邪”字,就把趙九庭給難住了。


    明明意識裏對這個字很有印象,很熟悉,


    如果讓他看一眼,一定能一眼認出這個字。


    可當他操控長毛去書寫的時候,


    一筆一劃,不知道該如何擺放。


    提筆忘字!


    “邪這個字,到底該怎麽寫?”


    趙九庭不停的思索著,明明認得這個字,卻始終理不清筆畫順序。


    為什麽會這樣?


    自從死了之後,隻剩下微弱的殘魂,


    雖然嗓子裏糊了水泥一般,不能說話,


    但是,


    他可以感知到聲音,聽懂語言,


    可以看到灰白色的視野,提取畫麵,閱讀文字。


    因為屍身僵硬,所以從來沒想過書寫文字。


    現如今才發現,


    他竟然不會寫字!


    趙九庭不由得想起了高中的生物知識。


    人類之所以稱之為萬靈之長,原因之一就在於:


    語言中樞。


    隻有人類大腦中才有語言中樞。


    其他動物都沒有。


    語言中樞控製著思維與意識活動,分為四個部分:


    聽、說、讀、寫。


    任何一個部分受損,都會造成相應的症狀。


    如果說話中樞受損,將會喪失說話能力,但是可以聽懂他人的語言,稱為運動性失語症。


    如果聽話中樞受損,將無法理解他人講話的意思,但是聽覺沒有障礙、也可以正常說話,稱為感覺性失語症。


    如果閱讀中樞受損,將會看不懂已經認識的文字,無法閱讀,但是視覺沒有障礙,稱為失讀症。


    如果書寫中樞受損,將會失去寫字、繪畫的能力,但其他功能不受影響,稱為失寫症。


    “難道,我得了失寫症?”


    趙九庭給自己做出了診斷。


    在死亡之後,他的大腦也已經死亡了,


    腦子裏全都是凝固的死細胞和瘀血。


    即便經過養屍,語言中樞也肯定無法發揮正常作用了。


    “我可以聽、讀。”


    “但是不能說話、寫字。”


    這也就意味著,可以從外界獲得信息,但很難向外界表達信息。


    “原因不隻是腦死亡,應該和靈魂殘缺也有關係。”


    趙九庭分析自己的屍身狀態,


    甚至他覺得大腦和靈魂,本就存在某種密不可分的關係。


    語言中樞,也可以理解為靈魂的一部分。


    ……


    “九庭,寫字對你來說是不是太難了?”


    蘇清黎也發現了端倪,


    長毛停在她的手掌心,顯然是不知道該怎麽書寫了。


    “別著急,慢慢來。”


    蘇清黎沒有心急,伸出手指捏了捏丈夫的綠色臉蛋,寬慰說道:


    “其實你能聽懂我說話,並且做出回應,我就已經很驚喜了。”


    “寫字可能太難了,沒關係的,我可以教你。”


    她的雙眸中含情脈脈,柔情似水,充滿了溫柔之感。


    不僅是趙九庭的老婆,


    仿佛也是這世界上最有耐心的老師。


    “我們先從最簡單的開始。”


    教學之前,蘇清黎嚐試對丈夫的書寫水平,進行摸底。


    “九庭,你會寫一二三嗎?”


    作為最簡單的簡體漢字,這應該是最容易書寫的。


    趙九庭駕馭長毛,在蘇清黎的手掌心畫起了六道橫杠。


    他真的會寫!


    “原來我的失寫症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


    趙九庭又有了一些信心。


    “四五六呢?”蘇清黎繼續問道。


    手掌心裏的長毛又停滯住了。


    不會寫!


    趙九庭知道四五六是什麽意思,但就是想不起來怎麽書寫。


    “看來隻會寫單一筆畫的漢字,一旦筆畫超過兩個,就不會寫了。”


    蘇清黎摸清楚了丈夫屍身的語言書寫能力。


    她對此倒是一點也不失望。


    甚至還有些超預期。


    因為在養屍術的記載,僵屍本就是不識字、也不會寫字的,


    隻有發生更高等級的屍變,才會具備像人一樣的語言能力。


    而她的丈夫,現在才隻是毛僵,


    就可以聽懂她說話,甚至寫出簡單筆畫的漢字,


    這已經是僵屍界的天才了。


    “九庭,你認得這個字嗎?”


    蘇清黎伸出手指,彎下腰在地上寫出了一個大大的“九”字。


    趙九庭當然認得!


    他的閱讀能力完全沒問題。


    比劃著老婆蘇清黎的書寫痕跡,趙九庭駕馭長毛,也在地上畫出了一個“九”的痕跡。


    趙九庭突然明白過來,失寫症雖然不會寫字,但是仍然具備模仿的能力。


    而且,模仿了一遍之後,缺失的記憶便恢複了,


    他學會了“九”字的寫法。


    “這……這就學會了?”


    蘇清黎一陣意外,沒想到一遍就學會了,比幼兒園的小朋友聰明多了。


    “這個字呢?”


    蘇清黎又在地上寫了一個“庭”字。


    這可比九字,複雜多了。


    但是趙九庭依樣畫葫蘆,用長毛在地上寫出了“庭”字。


    隻是字跡很醜,充滿了小學生的質感。


    而且,模仿一遍也不足以記住“庭”字的寫法。


    越是複雜的字,需要模仿的次數越多,才能徹底學會。


    像極了幼兒園的學習過程。


    “九庭真棒!”


    像是哄孩子一般,蘇清黎鼓勵著丈夫。


    作為一名中文係研究生,蘇清黎曾經有過當老師的想法,


    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幼兒園”級別的語文老師。


    這可就是大材小用了。


    以蘇清黎的學識,足夠在大學當老師了。


    但是此刻,蘇清黎卻仍是很有成就感。


    “九庭,雖然我們小時候不認識,不是青梅竹馬。”


    “但以後,我可就是你的文字啟蒙老師了。”


    “你死後的童年,都是屬於我的了。”


    蘇清黎充滿樂趣的笑了笑,


    身為老婆兼職養屍人,她要一手把丈夫拉扯大。


    養屍不僅僅隻是符咒、靈液、寶穴這三個方麵。


    蘇清黎希望自己也能“育”屍。


    養而不育,那終究隻是一具冰冷的屍仆。


    就在蘇清黎打算教導丈夫書寫第三個字的時候,


    天快亮了。


    要回家了。


    如果等到白天再回去,


    以毛僵的恐怖程度,有可能會嚇到九藜村的村民。


    “九庭,回家我再慢慢教你。”


    蘇清黎晃了晃玉鈴鐺,施展禦屍術,領著丈夫的屍身回家。


    她想要讓丈夫試著用手指握筆,在白紙上寫字,


    因為可以練習肢體的靈活度。


    蘇清黎的下一個養屍目標是行屍。


    行屍的主要特征,就是像人一樣行走,具有更自由的肢體活動。


    而書寫文字,顯然可以練習手指和手臂的靈活度。


    拎著蛇皮袋走出彼岸花田,蘇清黎打算找個時間采摘彼岸花,煉製養屍靈液。


    趙九庭跟在蘇清黎身後,跳動而行,


    頗有一種家長領著小朋友回家的畫麵感。


    蘇清黎是個合格負責任的家長,


    趙九庭也是個聽話的乖孩子,被老婆養屍,大大加快了他的屍變速度。


    “爺爺,我以後再來看您。”


    趙九庭回頭看了一眼田地裏的墳墓,


    雖然這次屍潮,爺爺的屍體沒有屍變,是一件好事,


    但其實又有些遺憾,沒能與爺爺屍身裏的殘魂聊聊天。


    趙九庭仍然記得他爺爺去世那一天,是他高考後的暑假,


    蟬鳴陣陣,


    爺爺像往常一樣躺在躺椅上乘涼,甚至睡起了午覺,


    但是到了傍晚,怎麽都喊不醒。


    趙九庭才意識到,爺爺走了。


    走的太安詳了。


    如果不是沒有呼吸和脈搏,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他在睡覺,而不是過世了。


    在村裏老人的張羅下,趙九庭就這麽把他爺爺埋進了土裏。


    ……


    穿過焦黑的玉米地,一人一屍在破曉前,趕往九藜村。


    雖然之前的大雨,澆滅了大火,


    但是還有部分小火苗在燃燒著。


    濃煙陣陣,有些嗆眼睛。


    蘇清黎和趙九庭都沒有注意到,


    一隻斑鳩大小的鳥兒,從濃煙中掠過,


    鳥嘴裏銜著一截燃燒後熄滅的焦黑樹枝,


    飛過一段距離,鳥兒落在彼岸花田的墳墓之上,暫時棲息。


    它的外形像是貓頭鷹,頭大、嘴短而尖,


    羽毛以灰色為主,但脖子一圈以及尾部是火紅色。


    它將銜著的樹枝放在墳頭,


    鳥嘴用力啄了啄,像是在鑽木取火一般,那截焦黑樹枝,便燃燒起了小火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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