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康孝榮睜開眼睛,發現天寧並不在自己身邊。迷迷糊糊地直起上半身,坐在床上,看見房間中央有個人影。人影聽見康孝榮起床的響聲後,轉過頭來,輕輕喚了一聲「孝榮哥」。剛睡醒、腦子還不太清醒的康孝榮這才發現人影正是天寧。也許天寧也剛起床不久,所以並未梳妝,頭發披散在肩上,襯得臉色有些憔悴。


    「孝榮哥,剛才丫鬟送早點來了,有一碗蓮子粥。」天寧背對著康孝榮說,語氣平靜得有些不可思議。她仿佛正在用湯匙把粥裏的糖粉攪散,所以發出一陣清脆的瓷器響聲。


    一時間房間中隻能聽見湯匙碰到粥碗上發出的「當當」聲,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放在那裏吧,我等下吃。」康孝榮隨口回應著,捂著有些發痛的額頭。


    「我喂你吧。」說出這四個字後,天寧轉過身,端著粥碗向床邊走來。她坐在床沿上,用湯匙舀了一匙,送到康孝榮唇邊。看到康孝榮剛要張嘴,卻突然把手縮了回去。


    「幹什麽?逗我玩?」康孝榮好笑地望著她。


    天寧笑了一下,慘白的笑容中沒有一點溫度。然後她慢慢閉上眼睛,把冰冷的嘴唇湊到康孝榮的唇邊吻了一下,輕輕地說:「孝榮哥,我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你。」康孝榮捧著天寧的臉,主動湊過去親了一下。


    時間靜止片刻之後,天寧再次把手中的湯匙送到康孝榮的唇邊。但是她的動作很慢很慢,緩慢中還帶著幾分顫抖。康孝榮等不及了,便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唇邊,一口把湯匙裏的白粥吞下去,還說:「看你還逗我。」


    白粥入口的那一刻,天寧的眼淚毫無征兆地突然滾落。


    康孝榮嚇了一跳,愣愣地問道:「怎麽哭了?」


    「有點難過。」天寧用手背快速地把眼淚擦去。把湯匙放回粥碗中,攪了攪,又舀了一匙。這次她的動作平靜多了,一匙又一匙地喂康孝榮喝粥。眨眼之間,白粥就隻剩下半碗。


    隨著白粥的減少,天寧的眼淚止不住地越掉越多。


    康孝榮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說:「放心吧,隻要離開京城,去了西都,一切就都過去了。你已成為我的妻子,我一定會讓你幸福一生。我們會生很多孩子,男的像我,女的像你,我們教他們騎馬習武,教他們琴棋書畫。把所有不愉快的回憶都丟在這裏,去了西都以後,一切都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天寧,笑一下。」


    然而天寧非但沒有笑,反而哭得更加痛苦。


    「你到底怎麽了,天寧?」康孝榮終於發現今天的天寧很不正常,擔心地問道。


    天寧一邊擦眼淚一邊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孝榮哥,我們的一生已經沒有那麽長了……」


    「怎麽會沒有?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康孝榮一把握住天寧顫抖的手。


    天寧哭得幾乎快要喘不上氣,好不容易終於可以開口,抽泣著說道:「孝榮哥,做了一件錯事,就要用無數件錯事來彌補……你想抽身,但是已經抽身不出,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痛苦……你不要害怕,很快就解脫了……」


    「你在說什麽?」康孝榮突然警覺起來,瞪著天寧手上的粥碗,想起剛才那「當當」的攪拌聲,頓時明白過來。他猛一揮手,「啪」的一下把粥碗打碎。粥碗落地後裂成碎片,還沒有喝完的白粥撒了一地。


    與此同時,康孝榮的胃部突然傳來一股劇痛。緊跟著四肢傳來陣陣抽搐。


    「天寧,你,你,你下毒……」痛苦地捂住喉嚨,幾乎快要發不出聲音。


    天寧撲上去抱住他,讓他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孝榮哥,不要怕,很快就過去了,很快就過去了……」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幾個字,淚水滾滾而落,染濕了整個脖子和前襟。


    康孝榮一開始還會掙紮,但是很快便漸漸平靜下來,最後一動不動。


    天寧仿佛不知道對方已經死了,還在一遍一遍地說著「很快就過去了,很快就過去了……」,過了很久之後,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對方已經不可能再有任何回應、任何動作。


    直到這時,天寧才終於不再說話,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臉埋在康孝榮的懷中大哭起來。


    哭聲在寂靜的晨風中回響,寂寞而又淒涼。


    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男人。


    曾經想盡一切辦法要嫁給他,但是他不娶;後來自己不嫁了,反倒得到了他的真愛。


    曾經以為自己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曾經以為隻要可以和他在一起,可以犧牲一切代價;曾經以為他就是天、是地、是整個世界,是生命的一切,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他生命的終點是自己親手為他畫下的一個句號。


    「孝榮哥,你不能一錯再錯……做壞事的人一定會受到懲罰,我不想看到你遭報應……」


    如果還有下輩子,希望我們都可以轉生到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然後相遇、相愛……


    被這輩子欠下的,統統再愛回來。


    天寧為康孝榮閉上眼睛,讓他平平靜靜地躺在床上,然後用手帕擦去他唇角的血漬。


    他的樣子看上去那樣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天寧曾經幻想過,如果嫁給他,每天都要比他先起床,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安靜的睡臉。


    如今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天寧靜靜地坐在床邊發了一會兒呆,待眼淚已經流盡,再也流不出來的時候。她擦去臉上的淚跡,在房間中翻箱倒櫃起來。翻遍所有角落都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東西,最後終於在康孝榮的身上,找到了想要的兵符。


    天寧洗了一把臉,穿好衣服,帶著兵符溜出康府,沿著昨天的路,徑直去找水芙蓉。


    時間還有些早,水芙蓉他們投宿的客棧剛剛開門不久。


    天寧去水芙蓉門口敲門的時候,水芙蓉迷迷糊糊的聲音明顯就是還沒起床。


    天寧把兵符交給水芙蓉,說:「拿著這個去退兵吧。」


    水芙蓉嚇了一跳,頓時睡意全無,揉了揉眼睛,把兵符翻來覆去檢查了很多遍,驚訝地問:「康孝榮把兵符交給你,他願意投降?」


    天寧別開頭,哽咽著說:「是我偷出來的。」


    「康孝榮沒發現?」水芙蓉發現天寧的神色有些奇怪。


    短暫的沉默後,天寧輕輕地說:「他已經死了……」


    #


    僅僅用了一天時間,青州軍就已取代康家的軍隊,入駐京城。京城的百姓都躲在家裏不敢出門,生怕被卷入廝殺。然而整個過程卻沒有流一滴血,在非常和平的氣氛中,解除了京城的危機。


    翌日,水芙蓉帶著天寧返回被封鎖了近五天的皇宮。


    皇宮中一片蕭索,早已不複往日的繁華。沿著青瀾河邊緩緩向前行,一路上沒有遇見半個人影。舉目四望,到處都是燒得光禿禿的樹木,漆黑的斷壁殘垣倒的倒、塌的塌,滿目頹敗、慘不忍睹。


    在浩劫之後僥幸活下來的人,全都聚集在閑宮。這裏是整個皇宮受火災影響最輕的地方,因為山鬼族在放火的時候,刻意避開了這個住著鬼王和千年狐妖的不祥之地。


    皇宮被封鎖後,食物短缺、必需品不足。如果不是青州軍及時到來,隻怕馬上就會有人餓死。幸存下來的人們不但不再害怕妖怪,還都願意集中到可以保護他們、帶給他們安全感的閑宮來。


    水芙蓉帶天寧來到閑宮。季安妮、儀珍、花容早已等候多時了。


    儀珍當日追著不願意隨龍莫寒出宮的明皇子來到閑宮,撿回了一條命;花容早在大火剛剛燒起來的時候,知道不會有人通知季安妮,所以沒有在仁和殿避難,而是馬上冒著危險趕去閑宮報信。


    明皇子活著,安右忱活著,但是安貴妃卻成了刀下亡魂。


    安右忱當日被妖術控製,喪失理智,但是他武藝高強,沒人可以殺得了他,後來暴雨衝去妖氣後,他終於恢複正常。另外還有不到百名的禁軍活著,他們都是禁軍中的精英,所以才在混亂的廝殺中保全了性命。


    季安妮看到水芙蓉一身男裝,差點不敢認。


    水芙蓉對她說:「還好我早就出宮了,不然這次皇宮大亂,看誰來救你們。」


    季安妮問:「聽說這次沒有損傷一兵半卒就退兵了,你是怎麽做到的?」


    水芙蓉望了一眼天寧說:「多虧了公主。」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才都集中到天寧身上。天寧低著頭,眉心之間藏著褪不去的陰霾,整張臉沒有一絲活氣。


    「天寧。」季安妮擔心地望著她。


    天寧仿佛沒有聽見,沒有一點回應。


    見狀,最後隻能由水芙蓉替天寧說出了全部經過。從皇宮大火那天康孝榮把天寧救走開始,一直說到天寧毒殺康孝榮,偷出兵符交給自己退兵。


    故事越完整,氣氛就越沉重。所有人都知道康孝榮的死對天寧意味著什麽,更何況還是天寧親自動的手。


    後來天寧說想去公主府和太後宮看一看,水芙蓉派人護送她。


    眼看天寧快要離開的時候,季安妮突然追上去問:「天寧,你身上是不是還有毒藥?」


    天寧沒有回答,繼續向前走。


    季安妮一把抓住她,不斷地說:「交給我,交給我。」


    然而天寧卻輕輕搖頭,抬頭望著季安妮說:「我隻想最後再看一看我從小長大的皇宮……」


    聽了這句話後,季安妮傷心得哭了起來。然而天寧卻已經遠去。


    儀珍把季安妮攔住,望著天寧的背影,輕輕地說:「你沒有看見她的眼神麽?其實她早就已經死了。沒有人可以攔得住她……」


    聽了儀珍的話後,季安妮更加難過。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天寧離開,明知道已經沒有下次見麵的機會。


    仿佛在並不遙遠的過去,她還是一個刁蠻、任性,被寵著、被捧著,總是令自己難堪,讓自己吃盡苦頭的冤家。然而就在眨眼之間,女孩突然長大了,成熟得有點陌生。現在明知道她要殉情,但是自己卻無法阻止。


    本以為劫後餘生的重逢是一件喜事,然而重逢的背後卻是慘痛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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