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是警告,又似乎是宣言,同樣也是雲真壓抑了十年的衝動。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寶貴妃沒有掙紮,隻是緩緩低下了頭。


    雲真抬起她的下巴,沒有絲毫猶豫地截獲她的雙唇。


    在唇舌短暫的交纏之後,雲真捏著寶貴妃的下巴,不準她避開自己的目光,問道:「那這樣夠不夠清楚?」


    寶貴妃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慘白的臉色上更是沒有任何表情。


    「我已經被你逼到絕境了,寶兒。」雲真在低沉的歎息中閉了閉眼睛,痛苦地道,「趁我現在最後一絲理智還沒有被你逼至崩潰之前,我求你,一個耳光把我打醒,不然……」


    不然事情也許真會發展到連雲真都無法控製的局麵。


    「你又把一切推給了我……」寶貴妃幽幽的聲音在這仿佛凝滯的空間中輕緩響起,雙眼之中再次蒙上一層薄薄的淚光。慘白的唇,在不停吸氣間微微顫抖,說道:「就像十年前一樣,你又把一切推給了我……為什麽每次做決定的人都是我?為什麽你每次都隻是默默無言地尊重我的選擇?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怕,很怕自己做出錯誤的決定……直到現在我還會問自己,如果十年前我沒有入宮,如果十年前我讓你帶我遠走高飛,那麽我們……是不是會比現在更加幸福?……你當初給我機會,給我選擇,給我尊重,給我決定一切的自由……然而你又知不知道,你把這一切決定權交給我的後果,更是交給我此後十年一直無法安寧和後悔徘徊的痛苦……現在,你還是這樣……雲真,你一點都沒變,變的是我,我已經不想選了……」


    「寶兒……」雲真心中深深震蕩,他沒有想到自己當初給予寶兒的充分自由,竟是一根毒刺。他急欲想要解釋什麽,但喉嚨卻像已被割斷似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雲真,雲真……」寶貴妃嘶啞的聲音更加低沉,隱約帶著一絲痛苦的抽噎。


    「寶兒,我隻是比任何人都更怕失去你……我隻是告訴自己,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支持你……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雲真試圖解釋,但卻解釋不清。他從未想過當初自己對寶兒的絕對遵從,竟然帶給寶兒十年來莫大的痛苦。


    「如果當初的你再專橫一點,堅持一點,強硬一點……固執地說無論如何也不準我入宮的話,也許現在的我們就不是站在這裏說話……」寶貴妃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慘淡的笑,「而是在鄉間農園,或者荒野邊郊,膝下已有稚子嬉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單而又平靜……」


    「寶兒……」雲真低聲打斷寶兒的話,閉上眼睛。


    寶貴妃憧憬的那些美好畫麵,就像荊棘一般緊緊勒住雲真滲血的心。


    但寶兒卻像沒有聽見雲真的聲音,雙眼呆然望著身旁那因淚光而顯得朦朧的橘色燈火,神誌仿佛都已飄去另外的地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雲真,城外還有桃花嗎?……不知道為什麽,最近我總會夢見桃花……在驛道上開了整整十裏,那些粉紅的花瓣被風吹起,就像是青空破裂滴血的碎片一樣,席卷天地……雲真,你會解夢,你告訴我這預示了什麽?在那一場場蒼白的夢境之中,我隻記得花瓣的猩紅,把夢也染得鮮血淋淋……這一定是不祥的預兆……不祥的預兆……」


    低低重複著最後五個字,寶貴妃仿佛失去了全身力量一般倒入雲真懷中。


    「當初我說如果城外桃花開紅十裏,我就嫁給你……可惜那年春天沒到,我就入宮為妃……我知道自己該死心了……該死心了,但卻總也無法真正死心……雲真,我總在想,你真的愛我嗎?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麽從來沒有搶過我?隻是把我拱手讓給別人……你無論何時都太冷靜,我知道我不該怪你,因為我和你一樣冷靜,冷靜得懂得權衡利弊輕重,懂得什麽是皇命難違和身不由己……如果你更瘋狂一點,我也更瘋狂一點……」


    寶貴妃的另一隻手忽然抓住雲真的衣服,絞緊。「……雲真,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我想嫁的人隻有你一個,我想生的孩子也隻是你的孩子而已……我想當的,隻是你的女人……然而你卻讓我一記耳光把你打醒,你知不知道,這也等於叫我自己把自己打醒……」


    什麽是過去,什麽是現實,什麽又是夢境和憧憬。


    這一切的界限仿佛都已經模糊。


    寶貴妃拚命壓抑的哭聲在這凝重的氣氛中斷斷續續響起。


    「我也很想變得像天寧那樣任性,也想變得像小昭那樣率直……想變得更傻,更呆……不懂什麽是大局,不懂什麽是輕重,不懂什麽是家族利益……隻懂去愛想愛的人,去嫁想嫁的人,簡簡單單,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考慮……多好,雲真,如果我是這樣的人,多好……如果我是這樣的人,就不會連說愛你都不敢,就不會連和你在一起都不敢……」


    話隻說到這裏就再也說不下去,寶貴妃的聲音淹沒在她自己的啜泣之中。


    「寶兒……」雲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也許此時一切語言都是多餘的。


    如果他不能讓寶貴妃知道他也和她一樣,也想傻,也想呆,也想拋開一切阻礙,一切束縛,也想肆意縱行,瘋狂一回的話——他就覺得自己根本不配說他還愛她。


    橘色的燈火靜靜燃燒,昏黃的光暈在沉重的夜色之中顯得那樣疲憊和脆弱。


    雲真放開扼住寶貴妃手腕的手,捧起心愛之人滿是淚漬的臉,把那些鹹澀的液體輕輕吮入口中,咀嚼這十年以來最深最痛的淚水滋味。


    他曾以為自己是最了解寶兒的人,也曾以為自己是最愛寶兒的人,但是直到現在,才終於發現自己錯了——原來自己從來都不懂寶兒心中還藏著這麽深的辛酸苦楚。


    「寶兒,我對不起你……我沒有好好愛你……」


    十年後的今天,此時此刻,才終於漸漸意識到,也許這十年來自己對她小心翼翼的嗬護都是錯的……也許寶兒從一開始期待的就不是嗬護,而是霸占。


    是不管對象,不計代價,不顧後果,不論生死隻相愛的瘋狂霸占。


    「寶兒,如果你想瘋我陪著你……無論你想幹什麽我都陪著你,永遠陪著你……」


    抱起懷中人微微顫抖的身體,從唇間送入最深的愛戀。誘人的體香和迷離的淚光都像是漩渦一般,將他深深卷入其中,再也無法掙紮,無法逃離,就算最終等待他們的隻是滅頂之災,但此時此刻,那些理智和冷靜都被拋卻,隻剩下被埋在心底最真最深的愛。


    暖紅的帷帳悄無聲息,輕緩落下,掩去一片春光無限。


    橘色的燈火變得更暗,黑夜深重的陰影悄無聲息的匯聚,窒息般地籠罩下來。


    但那些無形的不安和不祥,仿佛都已不足為懼。


    因為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比懷中人溫暖的身體更加真實,更加重要。


    ***


    此時門扉一聲「吱呀」的輕輕響動,關上門的小瑤腦中一片空白。


    她已經回來很久,久得把剛才寶貴妃和雲真的對話都聽去大半。


    最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最不詳的預感也已變成現實。


    小瑤渾身冰涼,低頭緊緊注視著那扇隔開她和一場災劫的門。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關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驚叫。她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隻是下意識的反應。但現在她漸漸冷靜下來,她知道自己應該阻止這一切……


    現在還不晚,如果現在再次推門闖進去,一切都還可以挽救……


    小瑤慢慢抬起手,她很想敲門,她努力告訴自己要敲門,敲門。


    但是,舉在耳邊的手卻怎麽也沒能落下。


    「娘娘……娘娘……」小瑤緊緊閉上眼睛,下唇被她自己咬出血來。


    就在她下定決心敲門的瞬間,捏緊成拳的手卻被人從半空截住!


    小瑤嚇得差點把心髒從嘴巴吐出來,猛一抬頭,竟看見仙客樓閣的小順子就站在麵前。


    小順子是伺候雲真的太監,季安妮入宮的那天,就是他趕的馬車。他和小瑤一樣擔心,一樣不安,但這時他卻對小瑤搖了搖頭,緊緊握住小瑤的手,不準那隻手敲出任何聲音。


    和小順子目光對視的瞬間,小瑤的淚眼一下子就滾了出來,哽咽著喃喃不絕地說:「再不敲就遲了……再不敲就遲了……」


    「已經遲了。」


    小順子的聲音很低很沉,但卻非常清晰,他用冷靜到不可思議的語調,曲解小瑤的本意,說:「他們已經遲了十年,你還想讓他們再遲下去嗎?」


    小瑤眼中驀然閃過一絲驚愕,四肢忽然軟了下來。


    「現在怎麽辦……我怕,我好怕……」小瑤癱軟的身子忽然向前倒去,跌入小順子的懷中。她全身無力,四肢綿軟,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


    小順子抱住小瑤道:「我也怕,也許比你更怕……怕他們選的是一條萬劫不複的死路。」


    但這卻是十年來最勇敢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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