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安氏用毒的事情,宮中其實早就有流言了,不過卻沒人深究,大家都不知道真相,所以不敢亂說。三年時間就像一場洪水似的,把過去的是是非非全都衝得片甲不留。到如今,除了幾名當事人之外,恐怕就隻有康家的人知道真相了吧。


    花容月貌身份互換之後,所有她們身旁的人都沒有發現這個秘密。即使有關係親近的人,比如說康孝榮,覺得她們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但也隻當那是行刑之後留下的陰影引起的,沒有去揭她們的傷口,於是她們身份互換的事實,便這樣一直被隱瞞下來。


    不久之前,季安妮剛被太後下令禁足在文華院那天,花容和康孝榮之間有過一段對話。


    花容說就連她的父親席錦德都曾把她和月貌弄錯過,問康孝榮會不會把她們姐妹混淆。


    當時康孝榮自信滿滿地回答說,當然分得清楚。


    正是他的信心十足,狠狠地刺了花容一刀。康孝榮那信誓旦旦的話,其實在花容耳裏聽來,就僅僅隻是一句飽含諷刺意味的笑話而已。


    他說他可以分辨,但是事實上,他已經錯了三年了還從未自覺……


    如果他可以分辨,為什麽這三年來,他從未懷疑過花容的真實身份?


    他連他愛的是誰都分不清楚,既然如此,又談何相愛呢?


    這三年中,花容一直活在自己的謊言中,可笑的是,身邊居然沒有一個人懷疑她的身份。


    就連最該懷疑她身份的康孝榮,都沒有懷疑過。


    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花容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繁星閃爍的美麗夜空,忽然有些迷茫,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沒有人質疑她現在的身份,沒有人再喚起她以前的名字。漸漸,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以前的月貌早已在自己的體內死去了。


    三年前的刑場上,當刀鋒在她眼前落下之時,她就已經舍棄了原來的生命。


    腥臊的鮮血洗刷了她的過去,帶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當她走下刑台的時候,早已不是過去的自己,而是另一個獲得重生的靈魂。


    為了姐姐最後的願望,她可以完全舍棄自己,作為重生的「花容」繼續活下去。


    但是活在謊言之中的痛苦,除了她自己之外,無人可以體會。


    這種痛苦有很多是康孝榮帶給他的,他對她的愛,不,是對「花容」的愛,就是痛不欲生的根源。這個「愛」字很刺耳,就像一聲尖酸的嘲諷,諷刺著她,也諷刺著康孝榮自己。


    即使早已被這「愛」字折磨得精神恍惚,也還要繼續假扮花容——因為這是姐姐的願望。


    因為這是,自己的承諾。


    康孝榮根本分不清所愛對象的一個「愛」字,僅僅是一句可笑的謊言。


    既然是謊言,那就早點清醒吧,早點忘卻吧。


    忘了陳舊的婚約,忘了不知是否真正存在過的感情,忘了花容,也忘了那句愛的謊言。


    隻有讓康孝榮忘記一切,才能讓他從謊言之中醒過來。


    有時候花容不懂,康孝榮愛的究竟是花容,還是那段婚約……或者,就隻僅僅是對天寧公主的排斥,對別人強加給他的感情的反抗。人在想衝動的時候,愛情通常是最好的借口。


    如果事實真就如此,那麽就讓這次太後的賜婚為這場戲落下帷幕吧。


    苦苦糾纏了這麽久,也該迎來劇終的一刻了。


    這樣想著,花容的表情變得平靜,變得冷漠。她用淡漠無神的雙眼凝視著腳邊的枯草,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些枯草一樣,在命運的摧殘下,早已枯黃蒼老。


    懷中月貌小聲地哭泣著,一邊哭,一邊不停地向花容道歉:「對不起,是姐姐太自私了……是姐姐不該說出那樣的心願……不該隻想把自己的名字留下來,而讓你的名字消失……如果當初我們沒有互換就好了……如果當初……」


    她剛剛說到這裏,花容就用指尖點了一下她的嘴唇,示意她噤聲。


    花容苦笑著說:「不要說什麽如果,我根本沒有怪過姐姐……」


    如果不是她為花容喝下毒藥,現在花容的身體大概早就被毒藥摧殘得隻剩下半條命了。


    花容感激姐姐還來不及,又怎麽會責怪她呢?


    當初她們都不知道彩花香的毒性是慢性的,都以為喝下毒藥之後不久就會死去,誰料那之後三年,喝了兩碗毒藥的真花容一直活到了現在。


    不過現在她們已經換不回來了。


    宮人們早已熟悉了她倆現在的性格,她們再也找不到交換身份的機會了。


    「姐姐,我才應該對你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花容不停地在月貌耳邊小聲道歉。她心中存著很多對姐姐的愧疚,無論是為了三年前姐姐為她喝下毒藥的事,還是為了自己心底那懵懵懂懂、不可言明的感情。她從來不敢承認,康孝榮是一個會令她心動的男人。


    #


    告別月貌之後,花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時已經有幾名同住的宮女回來了,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看見花容臉色蒼白地回來之後,都下意識把聲音壓低了一點。花容心想:大概她們都以為自己是因為聽到少將軍與公主訂婚的消息後,受的打擊太大,才導致臉色僵白吧。


    打擊?也許真的有一點。在解脫的同時,心口也好像受到沉沉一擊。


    她已記不清是什麽第一次看見康孝榮,也已記不清是什麽時候知道他與姐姐有婚約。


    似乎從有記憶以來,身邊就總有他的陪伴。他的存在是這樣自然而然,就像呼吸的風,當發現他已不在的時候,會覺得心中難過,有些喘不上氣。


    當慢慢懂事以後,懂得什麽是新娘,什麽是新郎以後,才覺得有些傷心。為什麽注定會成為他新娘的人不是自己呢?明明長得一模一樣,隻因為姐姐比自己先出生一點,就可以成為他的妻子,而自己隻能當他的妹妹……一輩子都隻能當一個妹妹……


    以前曾經為此偷偷哭泣,曾經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對自己苛刻。


    但是就在三年,奇妙的天意竟讓自己突然變成了姐姐,變成了有資格成為他妻子的人。


    要不是當時滅門那鋪天蓋地的悲痛,早已將自己掩埋,也許自己會沉浸在這來得太快的幸福之中。


    第一次被他抱入懷中,第一次聽他訴說愛語,第一次知道他嘴唇的溫度……


    以前隻有姐姐才能享受的特權,轉眼之間就已來到自己手中。


    幸福,真的曾經幸福過。當被他抱入懷中,恍惚得忘記自己本來身份的時候,真的幸福過。但稍縱即逝之間,冷冷的理智又把自己拉回現實。這些幸福都是偷來的,是從姐姐那裏偷來的……在他眼中映出的自己,隻是姐姐的身影而已……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居然沒有發現自己的真正身份。


    難道這就是他對姐姐的愛麽?


    如果隻是程度的愛,如果隻是這種輕易就能被自己偷走的愛……


    還不如選擇讓這段感情徹底消失,不複存在。


    每個人都有應該麵對的現實。花容要麵對的現實是所剩無幾的生命,月貌要麵對的現實是失去自我,而康孝榮應該麵對的現實,就是他根本就不愛花容——他愛的隻是一段幻影。


    早點醒來,早點走出過去那似曾相愛的騙局……


    對這場感情糾結中的每一個人,花容、月貌、康孝榮、天寧公主,都是百利無害的。


    收回自己的思緒,花容靜靜地來到自己的床邊。


    她對同屋的姐妹笑了笑說:「今天我身體不太舒服,想早點睡了。」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房間裏麵安靜一點,花容需要一點時間來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那些姐妹當她是為了太後賜婚的事而煩惱,又同情又關心地望著她,卻不敢多嘴半句。


    在這群姐妹之中,花容就像一個大姐頭似的,平時大家都唯她是瞻。而當她有煩惱的時候,大家都對她心存畏懼,不敢在她耳邊煩她。於是花容的一句話後,房間中便安靜下來。


    那天花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但卻徹夜未眠。


    她沒有因為睡不著而輾轉反側,隻是維持著最初的姿勢,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著黎明的到來。她想她一輩子應該都不會忘記這未眠的一夜,因為就在這一夜之間,她想通了很多過去想不通的事情,放下了那段從未表白過的感情,也明白了枯草般的自己,根本不應有愛。


    同樣,那天夜裏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不眠之夜。


    太醫院朱夏居,康孝榮靠在床頭,任由窗戶大大敞開,冷風肆意灌入。他希望風再冷一點,再狂一點。冷得可以把他痛得發脹的頭腦凍結,狂得可以吹散他心中沉甸甸的一塊巨石。


    天寧宮,天寧公主根本沒有睡覺,而是趴在床上哭了一宿。她的哭聲不大,因為已經嘶啞了。她似是想把淚水流幹一樣,片刻不斷地哭泣著。而月貌守在她的門外,時而敲敲門,著急地輕喚「公主……公主……」,時而把自己和公主一樣淹沒在鹹澀的淚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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