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好歹是雪嵐的後代,不會輕易死在他的手上……我一定有辦法脫險的……」


    季安妮擠出笑容,如今生死對她來說,似乎都成了無關緊要的小事。


    甘貴妃沒有答話,隻是抱著她不停哭泣。


    那天夜晚格外漫長,好像太陽永遠都不會升起來……


    季安妮躺在甘貴妃的懷中,看著她在哭泣中睡著,睡著了卻依然哭泣。


    真的很想為她做什麽,哪怕放棄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季安妮真的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隻為能為幫助過她的人,挽回珍視的同伴。


    #


    翌日,甘貴妃與季安妮同時醒來。


    簡單的梳洗後,甘貴妃抱著季安妮,穿過回廊,向門口走去,打算與流光再次交涉。


    經過中堂的時候,忽然發現茶幾上擺著一個紅色的漆盒。


    漆盒四周散發出一股奇怪的陰氣。


    甘貴妃停下腳步,雙目死死地盯著那個漆盒。


    季安妮知道她是陰陽眼,看她那緊張的神情,好像看見了什麽。


    不待季安妮發問,甘貴妃就呼來一名丫鬟,問:「這漆盒是誰放在這裏的?」


    丫鬟答道:「是今天早上都尉大人派人送來的。」


    「都尉……」甘貴妃不禁抖了一下。


    季安妮也有了不祥的預感,目光落在漆盒上,總覺得盒子中有股奇怪的腥味。


    甘貴妃遣退丫鬟,放下季安妮,一步一步走到漆盒旁。


    手指放在漆盒上,動作就此停頓,根本沒有勇氣打開。


    季安妮穿上茶幾,在漆盒邊嗅了嗅。


    沒有錯,從盒中傳出來的正是一股血腥味!


    難怪甘貴妃不敢打開盒子……


    此時季安妮的心中,也有了與甘貴妃同樣的——最壞的猜測。


    甘貴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提起這輩子全部的勇氣,雙手按下漆盒的開關。


    隻聽「啪」的一聲,漆盒的蓋子向上彈起。


    難以言喻的血腥味一湧而出,劈頭蓋臉地向甘貴妃和季安妮襲去。


    甘貴妃下意識捂住口鼻,目光匆匆掃過漆盒,看見盒中放著一塊白色的染滿鮮血的皮毛。


    「啊——」


    淒厲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全身的力氣仿佛隨著這聲尖叫脫離了身體。


    甘貴妃軟弱無力地癱坐在地。


    那漆盒中柔軟的白色皮毛,正是小雪。


    被血水浸泡過的皮肉,折疊著放在盒子中,最能顯示死者身份的兩隻兔耳,故意被放在表麵最顯眼的位置。


    這是何等殘忍的手法……


    不僅殺了小雪,還把小雪的皮整張剝了下來。


    季安妮眼前陣陣暈眩,綿軟的四肢快要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


    她像甘貴妃一樣,整個身體都癱了下去。


    一夜不見,本以為用自己的命可以換回小雪的平安。


    沒想到……


    僅一夜,僅僅一夜,她就已經慘遭毒手。


    「小雪……小雪……」甘貴妃壓抑著自己的哭聲,捂臉不敢再看漆盒一眼。


    曾經朝夕相處的至親,竟變成一塊血跡斑斑,不能言語的毛皮。


    很多年前,孤單的自己,漆黑的世界,寂寞的生活,枯竭的生命……


    小雪的出現,就像是一滴甘霖,為幹涸的自己,注入了生命的活力。


    『小姐,以後我就是你的貼身侍婢了。』


    第一次見麵,她清脆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雖然無法看見她的模樣,但卻可以想象出她甜蜜的笑容。


    是她發現了自己的憂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積極幫自己思量策略。


    『娘娘,聽說宮裏在選秀,縣裏也要送五名小姐入宮,選中了就能留在宮裏了。』


    她為自己帶來外界的消息,令原本單調的生活充滿了各種色彩,也增添了許多危險。


    『我要入宮……』


    不知道是被蠱惑了,亦或是對父母和現狀的反抗。


    她第一次鼓起勇氣,說出了內心的渴望。


    雖然一開始父母都竭力反對,但她的堅持和小雪的勸解,終於令父母點頭。


    選秀之前,終於摘下了遮眼的黑布,再次看見這個久違的世界。


    其他人眼中的小雪是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孩,但是映入她的眼中的小雪的樣子,卻是一隻頭頂長著兩隻長耳朵的小妖怪。


    『原來如此……』


    相視一笑,什麽也不用多說。


    早就覺得她的機敏不似人類女子,原來她是一隻鬼靈精怪的小妖精。


    『小姐還記得八年前你從農夫手中買下的那隻兔妖麽?為了報答小姐的救命之恩,我願意一生守護小姐。隻要可以令小姐開心,就算讓我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妖怪比人重情重義,一命之恩,定要以性命回報。


    她帶著小雪一起入宮,竟意外地被選為貴妃。


    深居南宮殿中,貴妃的身份製約了她的行動,小雪便替她在宮中四處探查常順的行蹤。


    然而至今卻一無所獲。


    她並不著急,反正在故鄉時已經等待了漫長的年月,隻要留在宮中一天,總有相見的一天。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小雪卻在這個時候……


    殘忍地死在她的眼前。


    「小雪……小雪……」


    全身仿佛針紮般的痛苦,過去在朝夕相伴故鄉的日子,變得好像水中倒影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雖然無法狠心對昭姬痛下殺手,但已得到昭姬的諒解,同意以命換回小雪。


    明明自己以為,隻要再過一會兒……再過一會兒,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邊的小雪……


    卻早在一開始,就根本沒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當自己把小雪帶到那個人的身邊,當自己產生向那人求救之心的時候……


    就已經把小雪推上了死路。


    深鎖閨中,從來沒有經曆過生死離別,從來不知道人心險惡的她,在打開漆盒的那一刻,連靈魂都已經崩潰了。


    如果這就是流光的目的,他的確成功了。


    現在的甘貴妃,根本沒有膽量繼續幫助昭姬;看見小雪為自己喪命的昭姬,也沒有任何理由繼續留在南宮殿。


    碩大的皇宮,還有哪裏可以收留她?無處躲藏的她,必定會主動現身。


    「流光……流光!」


    這個名字,從季安妮死死咬緊的牙縫中迸出。


    以為他是一個遊手好閑的世家公子的自己真的錯了,他是魔鬼,比所有妖魔鬼怪加起來更加可怕的人類魔鬼。


    季安妮無法冷靜,像一顆炮彈似的,一語不發地衝出房間。


    甘貴妃聽見她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但卻連她的身影都看不見了。


    #


    季安妮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衝出南宮殿,神情就像鬥牛場上發狂的野牛一樣。


    她一定要找到流光,就算不能把他千刀萬剮,也一定要咬他一口。


    如果他的目的是自己,為什麽要對無辜的小雪下手?


    他不是雲真和康孝榮的朋友麽?寶兒死去的時候,他不是還安慰過雲真和自己麽?


    原來那些親切的笑臉都是偽裝,掩藏著他漆黑嗜血的殘暴之心。


    「流光!」


    迷路的季安妮在宮中大喊,但她口中的發出的聲音,隻是一聲野獸的嗥叫。


    眼淚不爭氣地滾落,令臉龐和脖子都變得溫熱起來。


    流光到底在哪裏?


    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的季安妮,根本無法找出流光的下落。


    四周全是碎裂的石板,凹陷的大地——生死道塌陷後的遺跡。


    如果你想殺我就來抓我,如果你想把我帶去向大將軍邀功就放馬過來……


    她的憤怒變成妖氣凝結在空氣中,光線瞬間暗了下來,就像暴風雨即將到來前的陰霾。


    季安妮全身熱流湧動,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正在她的體內遊走。


    那力量越來越強,不可思議地衝破了雲真施加在她身上的咒語。


    季安妮看見自己的身體被一股白光包裹,四肢漸漸伸長,覆蓋體表的絨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絹製的衣裳。


    變回來了……


    她看著自己重新長出人類十指的手,摸摸光潔如玉的臉龐。


    當初在生死道中,雲真為了保護她而令她變成狐狸的咒語,竟然在季安妮的力量下,被攻破了。


    意識到自己連雲真的法術都可以攻破,季安妮不禁有些興奮。


    是否自己渴望已久的力量終於降臨,自己體內的狐妖之血終於覺醒?


    如果真是這樣,就像以後再也不能變成人類,就算一輩子都必須以妖怪的形態度過,在人類的仇視和憎恨之中曆盡餘生,她也不會有任何彷徨。


    因為她有不可不報的仇,和不可不救的人。


    僅憑自己的力量幾乎束手無策,但好在還有昭姬,還有雪嵐……


    強大的狐妖,如果你們願意眷顧我,把你們的力量賜予我,就算讓我墮入萬劫不複的地獄,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我也絕不會有片刻猶豫。


    隻求沒有無辜的生命犧牲,隻求用以暴製暴,以妖製妖的方法,可以令天下重歸太平。


    季安妮的頭頂,盤踞著一團黑色的濃霧,那正是她妖性覺醒的證明。


    在宮中巡邏的侍衛們,看見那團濃霧後亂作一團。


    近日宮中妖鬼流竄,他們都知道那濃霧是妖怪來襲的證明,嚇得不敢靠近。


    流光正在白虎門值勤,抬頭看見天空黑雲後,立刻明白是季安妮現身了。


    沒想到那隻狐妖竟有如此力量……


    流光雖然沒有道法和妖力,但也可以感受到那股瘴氣中蘊含的足以撕裂大地的仇恨。


    他提起配劍,匆匆吩咐手下去通告大將軍和玄機子後,便迅速跨上馬背,領著十多名手下向黑雲聚集的地方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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