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轉身之際, 卻聽到了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頌頌。”溫頌回身,一眼就看到了一襲玄衣的印宿, 他站在漫天雨水中, 明明不是那麽清晰的模樣, 溫頌卻看到了他泛著血絲的瞳孔以及蒼白地不見半分血色的唇瓣。他來不及想什麽, 徑自踩著泥濘的地麵跑了出去, 直到被擁在印宿懷裏,嗅著他身上雨水遮擋不住的血腥氣, 才有了些許真實感。印宿將他額前被雨水打濕的頭發撇到一邊,而後牽住了他的手, 聲音溫醇柔和:“走吧,我們回去。”溫頌低低應了一聲,他抬目看著印宿柔和的側臉,一滴眼淚混著冰冷的雨水從眼角滑落。印宿捏了捏他的手心, 語氣似是帶著無奈, “怎麽哭了?”溫頌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跟著印宿進了洞府後,才道:“你受傷了。”印宿看著他眸中的一片水色,抬起衣袖給他擦了擦,他寬慰道:“傷勢不算重,且你給的靈丹多,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溫頌如今已經很少哭了,他埋在印宿懷裏,眼淚全都落到了他的肩窩,隻是抽噎,卻說不出半句話。雖然分別的時間不長,可最後這些天實在煎熬,每天有太多的修士死在戰場,他在宗門時連靈犀引都不敢牽動,就怕分了印宿的心神。印宿感知到溫頌心中起伏的情緒,輕輕拍了拍他濕透的後背,無聲的安撫著人。許久過去,溫頌的心緒才平靜下來,他也沒從印宿身上下來,而是變成了小狐狸爬到了他身上,尾巴也卷在了他的脖子上。剛淋過雨的小狐狸毛毛還很濕,他給兩人施過淨塵術,這才安心趴在了他的肩膀。印宿捋了捋他的尾巴尖,而後邁步走到了最裏麵的石室,他將小狐狸從肩膀抱在懷裏,“原想閉關結束後就帶你去尋極域冰狐精血的,沒想到中間發生這麽多事,待父親考校過我的修為,我們就離開宗門如何?”毛團子將爪爪搭在他的手腕,探入靈力,片刻後搖了搖小腦袋,“你身體現在元氣不足,要好好修養一陣。”印宿看著溫頌那張狐狸臉上堪稱嚴肅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他捧住渾身雪白小狐狸,揉了揉他軟軟的耳朵尖,聽話的道:“好,都聽頌頌的。”溫頌被揉的身子一顫,瞬間軟在了印宿的手心上,他用尾巴尖抽了印宿的手腕一下,叫他別捏了。印宿當然沒聽他的,他不僅捏了小狐狸的耳朵,還把他全身的毛毛都揉弄了一遍,最後趴在他的小肚子上悶悶笑了出來。這一刻,那些被鮮血和殺戮填滿的畫麵刹那間被眼前的毛團子取代。溫頌聽著印宿低緩的笑,準備踹出去的爪爪收了回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漫無邊際的話,一人一狐的影子在地上交纏,說不出的繾綣。大雨持續下了七八天,一待放晴印宿就去尋了印微之,他如今的修為因著臨戰突破已近元嬰,隻待一個契機就能進階。兩人分立星鬥台兩端,握住劍時,一人是月破寒汀的冷冽,一人則更接近於上善若水的淡泊。印宿先一步拔劍,他抬手劃過一道劍光,霎時間碧空下的煙鬟化為了亙古的荒蕪,這荒蕪無邊無際,卻是由遠及近的向著最中央的印微之湮滅。印微之凝視著那道劍意,闔眼,似是過了許久,又似乎隻是一瞬,他明了印宿悟出的劍意:虛無。他並未拔出思歸,而是以指為劍,遙遙劃出一劍,這劍意包含萬物,有星辰素月,也有潺潺清泉……為之清光,為之水色,為之微末,為之不顯,比起霸道的寂滅虛無之道,這般不為其著的道似是下乘,然萬事萬物皆有相克,看似微末的道卻能包容天地乾坤。印微之並未壓製印宿的道,他隻是讓自己的道自然相生罷了。半個時辰後。“是弟子輸了。”印宿持劍躬身。“你的道更為完滿了,”印微之話中帶著驕傲,這是他唯一的子嗣,成長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如何能不驕傲,“虛無一道縹緲深遠,為父能教給你的不多,藏經閣中倒是有兩位先人的手劄,你若有意,可拓印出來看看。”“多謝父親提點,”印宿垂首應下,“今日之後,我欲離開宗門,這次也是同父親說一聲。”印微之聞言有些不悅,“阿宿回來不到一旬,怎麽就要離開?”印宿回道:“頌頌身上的極域冰狐血脈尚未成年,如此拖著總是不便。”印微之聽他提到極域冰狐血脈,心中有了幾分思量,“妖族精血可提純修士的血脈根骨,除非妖族秘境,其它地方幾乎沒有,而如今尚存留的妖族秘境近日應是沒有開啟的。”“父親可有線索?”印宿懇切地道。印微之略一頷首,“當世除了數年前逢渡崖下積存的那些精血,便是丹修大能有了,你帶著溫頌去雲水間或辭憂城一趟,必有所得。”印宿眉間舒展,“多謝父親。”印微之擺擺手讓他離開了。待印宿走遠後,印微之靠著星鬥台的欄杆,現出了些許疲憊之色。正魔一戰留下的影響太大,死去的修士及普通人近整個大陸的十之六七,以後的金鱗大陸必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會呈低階修士斷層的狀態,甚至不止於此,若高階修士飛升,低階修士遲遲未能趕上,金鱗大陸將愈發沒落。想到金鱗大陸日後的命運,印微之不禁長歎一聲,世間因果循環,此間果由九嶷宗而起,自然也該由九嶷宗承擔。翌日,印宿與溫頌離開九嶷宗,朝著辭憂城而去。印宿盤腿坐在飛舟上,專注的刻錄陣盤,溫頌枕在印宿的腿上,仰麵看著被風吹散的雁群,眯了眯眼。三個時候後,印宿停了下來,他輕輕拍了拍睡著的溫頌,將人叫醒,“今日怎麽這樣懶怠?”溫頌蹭了蹭他的下腹,“修煉也要講究一張一弛的。”印宿見他明目張膽的想著偷懶,敲了敲他的額頭,“那如今可是休息夠了?”溫頌把頭鑽在他的懷裏,“不夠。”印宿撚了撚他的耳垂,也沒有迫他。三日之後,兩人到了辭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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