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筏--第七章順藤前進


    第七章順藤前進


    5月26日是星期天,幾個年輕人決定放鬆一下。那天天氣極好,因為有從安第斯山脈吹來的涼爽微風,因而氣溫不是很高。這一切都吸引著人們去郊遊。


    於是,貝尼托與馬諾埃爾邀請米娜和他們一起穿越莊園對麵的那片位於亞馬遜河右岸的大森林。


    這樣,幾個年輕人可以稍微離開可愛的伊基托斯莊園片刻。兩位男士要去打獵,當然他們是不會為了追逐獵物而離開兩位年輕姑娘的。關於這一點,我們盡可以相信馬諾埃爾。由於麗娜與她的女主人,總是形影不離,因此,兩個年輕的姑娘將在一起散散步。畢竟,十來裏地的路程還不會讓她們望而卻步。


    喬阿姆-加拉爾和雅基塔都沒有時間和他們同行。一方麵,大木箋的設計還未完成,這容不得有一絲延誤;另一方麵,雖然莊園的全體女仆都來幫助雅基塔與西貝爾,但她們還是連一個小時也不能浪費。


    米娜非常高興地接受了邀請。那天,兩個小夥子和兩位年輕姑娘在吃過午飯後,由一個黑奴陪著,在將近十一點鍾時,來到兩條河流交匯處的岸邊。五個人登上一條莊園的小船,在伊基托斯島及帕裏昂塔島之間穿行一番之後,他們到達亞馬遜河的右岸。


    小船停泊在一片美麗的綠色蔗林旁。在離地麵約十米高處,蕨林好似戴著一頂碩大的王冠,飾以光滑的綠枝以及精美如花邊一樣的樹葉。


    “馬諾埃爾,”米娜說道,“現在由我代表大森林來歡迎你,因為你是上亞馬遜河這片地區的客人。在我們這裏,你得讓我盡主婦之職!”


    “親愛的米娜,”馬諾埃爾回答說,“無論是在伊基托斯莊園,還是在我們的城市貝輪,你都將是女主人。在那兒和在這裏一樣……”


    “噢!馬諾埃爾!還有你,我的妹妹!”貝尼托喊道,“我想,你們不是到這裏來互訴衷腸的吧?在這幾個小時之內,請暫且忘記你們是未婚夫婦吧!”


    “一個小時也不行!一會兒都不可能!”馬諾埃爾反駁說。


    “那要是米娜要求你這樣做呢?”


    “米娜不會的!”


    “那誰能知道呢?”麗娜笑著說。


    “麗娜說得對!”米娜邊說邊將手伸給馬諾埃爾,“試著忘卻!……讓我們忘記吧!……這是我哥哥要求的!……斷絕一切關係!在這次散步中,我們不再是未婚夫妻!我也不再是貝尼托的妹妹!你也不再是他的朋友!……”


    “瞧你說的!”貝尼托喊道。


    “太好了!太好了!現在大家都是陌生人了!”年輕的混血姑娘拍著手嚷道。


    “我們都是初次見麵的陌生人。”米娜補充道,“大家見麵,互相問好……”


    “小姐……”馬諾埃爾說著便向米娜鞠了一躬。


    “請問先生尊姓大名?”米娜極其嚴肅地問道。


    “鄙人是馬諾埃爾-瓦爾代斯。假若令兄能替我引見,我將十分高興……”


    “噢!讓這些繁文縛節見鬼去吧!”貝尼托喊道。


    “看來剛才是我錯了!……你們還是繼續做你們的未婚夫妻吧!隻要你們願意,永遠保持這種關係吧!”


    “永遠?”米娜嚷道。她這句不經意的話剛一脫口而出,麗娜便放聲大笑了起來。


    馬諾埃爾向不慎說出心裏話的米娜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要是我們走起來,可能會少說些話。咱們上路吧!”貝尼托為了幫助妹妹擺脫窘境而建議道。


    可是,米娜卻並不急著上路。


    “哥哥,等等!”她說,“剛才你看到我是怎樣服從你的了。為了不破壞你自己的遊興,你要我和馬諾埃爾忘記彼此是未婚夫妻。那好,現在,為了不破壞我的遊興,該輪到你做出犧牲了!雖然你會不高興,可我還是請你親口答應我,忘記……”


    “忘記什麽?……”


    “忘記你是一名獵手,我的哥哥!”


    “什麽!你竟然不許我……”


    “是的,我不許你射殺所有這些可愛的小鳥,這些在森林中快樂地飛翔著的鸚鵡、嬌鳳、酋長鳥、古魯古鳥。也不許你射殺那些小動物——當然隻是今天這樣要求你。除非有雪豹、美洲豹或其它什麽野獸離我們太近了,你才能開槍!”


    “可是……”貝尼托咕噥著。


    “否則,我將挽著馬諾埃爾的胳膊一起走開,消失在這片森林中,那你就不得不來追趕我們了!”


    “嗨!你是不是希望我反對呢?”貝尼托看著他的朋友馬諾埃爾,問道:


    “我想是的。”馬諾埃爾回答。


    “可是不!”貝尼托嚷道,“我不反對,我聽從妹妹的話,讓你生氣!上路吧!”


    於是,這四個年輕人和那個黑人一起走入這片美麗的森林。在這裏,陽光無法透過濃密的枝葉照射到地麵。


    再沒有一塊地方能夠比得上亞馬遜河右岸這片美麗的森林。這裏,生長著許多不同的樹種,在一平方公裏見方的土地上,竟有百餘種珍奇的植物。另外,護林人很容易就能辨認出代木工還未曾到這裏揮舞過他們的斧子。否則,即使經過幾個世紀,砍伐的痕跡也是會很明顯的。新樹在生長百年之後,將會和現在的樣子有所不同。這是由於藤蘿和其它寄生植物不斷生長變化而造成的奇特景象,當地的土著對此是不會搞錯的。


    這幾個年輕人愉快地笑著、談著。他們時而隱入高草叢中,時而穿越密林深處,時而行走在矮樹林下。那個黑人走在他們前麵,當荊棘叢過於濃密時,他便揮舞手中的砍刀開辟出一條道路來,數千隻小鳥驚得紛紛拍翅而逃。


    幸虧剛才米娜已經為這個小小的鳥類世界求過情了。這裏,生活著熱帶最美麗的鳥類,它們在高大的枝葉間振翅飛翔。這裏有綠鸚鵡和叫鸚鵡,它們好像是這片巨林的天然產物。還有各種蜂鳥,有的通體長滿藍羽,有的全身紅黃相間,還有一種蜂鳥,尾巴長長宛如剪刀,它們在樹枝間飛翔,就好似在風中飛舞的花朵一般。還有毛色棕黃相間的烏鶇、羽翼金黃的鶯兒、通體象烏鴉一般黑的“薩比亞”,它們聚集在樹林啁啾鳴叫,仿佛在上演著一曲震耳欲聾的大合唱。還有南美特有的鸚鵡,它正用長長的喙啄食著一串串金黃色的“吉利利”花;還有那些啄木鳥,它們正點著布滿絳紫色斑點的小腦袋。這一切都是那麽令人賞心悅目。


    當貓科中的精靈——一種淺褐色的雀鷹在樹梢上像一個生鏽的風信標那樣發出嗥嗥聲時,整個鳥類世界便會躲藏起來,默不作聲。而當這種雀鷹展開尾部白色的長羽驕傲地翱翔時,若此時在它上空出現“加維鷂”——一種頭部呈雪白色的巨鷹,那麽,這回該輪到雀鷹倉遑而逃了。因為“加維鷂”是烏類中最凶猛的。


    米娜讓馬諾埃爾欣賞這些大自然中的奇景,因為在東部那些更開化、更文明的省份,他是欣賞不到如此原始純樸的美景的。馬諾埃爾用耳朵,更確切地說是用眼睛傾聽著米娜的講述。況且,有時這些鳥的歌唱與鳴叫是如此吵人,他甚至聽不清楚米娜在講些什麽,隻有麗娜那快樂的笑聲才有足夠的穿透力得以蓋過鳥兒各種不同的聲音:咯咯聲、啁啾聲、呼嘯聲以及咕咕聲。


    過了一個小時,他們還沒有走出一英裏地。這裏的樹與岸邊的樹不大一樣。地麵上也不再有動物,而在離地麵二十米高處卻有成群結隊的猴子在樹枝間追逐嬉戲。一束束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蔭照射到矮樹叢上。實際上,陽光對於這片熱帶森林而言並不是必須的因素。隻要有空氣,這裏的植物不管是大是小,是樹是草,都可以生長。至於植物生長所必需的熱量,它們是從土壤中攝取的,而並不是從周圍的空氣中攝取。這裏的土壤就像一座巨大的暖氣設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在參天巨樹下麵,鳳梨、龍蒿、蘭花、仙人掌等寄生植物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森林世界。這裏有著無數奇妙的小昆蟲,人們禁不住要去采摘它們,就好像它們是真正的花朵似的。有一種智慧蟲,它們的翅膀呈藍色,上麵帶有閃光的波紋;還有一種“萊占斯”蝴蝶,閃著金光的翅膀上帶有綠色條紋,還有“阿格裏比娜”飛蛾,身長約十寸,兩翼薄如樹葉,還有一種“馬利那邁斯”蜂,它們那祖母綠色的身體鑲嵌在金色的甲殼中;還有屬於鞘翅目的螢火蟲,以及前胸呈棕色、兩翼為綠色的“瓦拉古姆”蟲,它們的眼睛放射出一種略黃的光芒。當夜幕降臨時,它們身上發出的絢爛多彩的光亮可以照亮整個森林。


    “多麽奇妙啊!”興奮不已的米娜嘖嘖讚歎著。


    “米娜,現在你是在自己家裏——至少你剛才是這麽說的,”貝尼托喊道,“瞧你是如何炫耀你的財富的!”


    “別開玩笑了,哥哥!”米娜答道,“這麽多美好的事物當然值得我讚美了。難道不是嗎?馬諾埃爾?上帝創造了這一切,它們是屬於大家的。”


    “讓他去笑吧!”馬諾埃爾說,“其實,你不知道,你哥哥也曾是個詩人呢!他和我們一樣欣賞這些自然界的美景。隻不過,一旦他拿起獵槍,他的詩興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那麽,哥哥,你還是當你的詩人吧!”米娜驚奇地說道。


    “不錯,我就是個詩人!”貝尼托反駁道,“哦!美麗的大自然啊!……”


    不過,應當承認,米娜不讓她哥哥用獵槍,這對於貝尼托而言,簡直是強迫他做出了犧牲。森林裏到處都是獵物。不能放上幾槍,可真是遺憾。


    在一塊樹木比較稀疏的空地上,幾對高約一米半,屬於“諾都”種的鴕鳥正在“漫步”。伴在它們身邊的,是與它們形影不離的“色裏瑪”火雞。從食用角度看,這些火雞可要比鴕鳥美味多了。


    “唉!這就是我為剛才的那個該死的誓言所付出的代價!”在妹妹的示意下,貝尼托一邊嚷著,一邊將剛剛本能地舉上肩的獵槍放下,重又夾到腋下。


    “應該尊重這些火雞,因為它們是蛇的天敵。”馬諾埃爾說。


    “那還應該尊重蛇類呢!”貝尼托反駁說,“因為它們吃有害的昆蟲,而這些昆蟲又吃更有害的蚜蟲!這麽說來,應該尊重一切才是嘍!”


    置身於這片獵物頗多的大森林,天性愛打獵的貝尼托的確要經過一次嚴峻的考驗了。瞧!森林裏,敏捷的鹿和漂亮的麅正在奔跑。若是瞄準後打上一槍,肯定能將它們打中,另外,森林裏還經常可以看到毛色為淺咖啡色的火雞、倍受打獵愛好者青睞的西獾(一種美洲野豬)、在南美與野兔很相像的刺豚鼠,以及甲殼上帶有鱗片的平齒類動物犰狳。


    當貝尼托看到一隻貘時,他表現出的則不僅僅是美德,而簡直可以說是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了。在亞馬遜河及其支流的兩岸,巴西人將這種貘(好似小型的大象)稱作“昂塔”。這種貘幾乎已經絕跡了。因為稀有,所以這種厚皮動物還是獵人們夢寐以求的。另外,由於它們的肉質比牛肉鮮美,它們更是為美食家們交口稱讚。尤其是頸部凸起的那塊肉,簡直是無以輪比的佳肴!


    不錯,手癢難忍的貝尼托真想舉起獵槍,可是為了忠於誓言,他隻得讓獵槍處於無用武之地的狀態。


    不過,貝尼托告訴過妹妹,要是碰到一隻“塔芒多阿-阿薩”——一種非常奇特的大型食蟻獸,那他一定會情不自禁地放上一槍。那樣的話,他這一槍就值得載入狩獵年鑒了。


    不過,幸好他們沒有碰到大食蟻獸,也沒有碰到在南美通稱為“翁薩”的各種豹類。這種動物可不能讓它們離得太近。


    “總而言之,散散步真是不錯,”貝尼托停頓了一下又說,“可是這樣漫無目的地散步……”


    “怎麽能說是漫無目的呢!”米娜嚷道,“我們的目的就是到這裏來看、來欣賞,並最後一次拜訪這片中美洲的大森林,因為我們在帕拉再也看不到它了。我們是來向它告別的!”


    “啊!我有個主意!”麗娜說道。


    “麗娜的主意準是個瘋狂的念頭!”貝尼托搖頭說道。


    “哥哥!”米娜說,“你這樣嘲笑麗娜可不好。你不是遺憾我們是在漫無目的地散步嗎?人家麗娜正要找個明確的目標呢!”


    “貝尼托先生,我敢肯定我的主意會讓你高興的!”混血姑娘回答道。


    “什麽主意呢?”米娜問。


    “你們看到這根長滕了嗎?”麗娜指著一條纏繞在一株巨型含羞草上的西波藤說。含羞草的葉子輕如羽毛,稍有動靜就會閉合起來。


    “那又怎麽樣呢?”貝尼托說。


    “我建議,咱們沿著這條藤一直走到它的盡頭!”麗娜答道。


    “不錯!這是個主意!也是個目標!”貝尼托嚷道,“無論碰到什麽障礙,矮樹叢、砍伐林、岩石、小溪或是激流,我們都不能停下,要一直沿藤走下去……”


    “不錯,你剛才真說對了,哥哥!”米娜笑著說:“麗娜可真是有些瘋了!”


    “好,上路吧!”貝尼托回答妹妹說:“你說麗娜,是為了避免說我也瘋了吧?因為我也同意她的主意!”


    “那好吧!如果你們喜歡,那就讓我們都瘋一次吧!沿藤前進!”米娜說道。


    “你們不怕……”馬諾埃爾插了一句。


    “又是反對!”貝尼托叫道,“哦!馬諾埃爾,要是米娜在藤那端等著你,你就不會這麽說了,而且肯定早就上路了!”


    “那好吧,我不說了!”馬諾埃爾回答,“我什麽也不說了。我聽你們的,沿藤前進!”


    於是,他們像度假的孩子一樣,高高興興地上路了。


    如果說,阿裏亞娜(米諾斯王的女兒)之線1能夠幫助人們走出迷宮,那麽,這條西波藤——如果他們執意要走到它的盡頭,就隻能使他們越走越遠。


    1阿裏亞娜和米諾斯均為希臘神話中的人物。在希臘神話中,阿裏亞娜用細線幫助提修斯逃出迷宮。


    這是一條名為紅“雅皮-岡加”的菠葜屬西波藤,其長度有時能達幾英裏。當然,信不信由你。


    這條西波藤在樹與樹之間蜿蜒曲折,它時而繞過樹幹,時而攀上樹枝。它有時從一株龍血樹延伸到黃檀樹,有時又從一株名為“貝爾托萊西亞-艾克賽爾薩”的巨大栗樹上盤繞到幾株名為“巴加巴”的酒棕櫚樹上。阿加西茲教授曾經恰如其分地將這些酒棕櫚樹的枝條比作綴有綠色斑點的珊瑚紅色的棍子麵包。


    旋即,藤條又婀娜多姿地纏繞到幾株名為“杜古瑪”的無花果樹上,使得這些無花果樹看起來就好像生長了百年的油橄欖一樣。在巴西,這種無花果樹至少有四十三個不同的品種。接著,藤條又繼續攀援前進。它先是到幾棵出產橡膠的大戟樹上,然後又到樹幹光滑細膩、名為“加爾日”的漂亮優雅的棕櫚樹上,接著又到在亞馬遜河及其支流沿岸自生自長的可可樹上,然後它又沿著幾棵不同品種的野牡丹繼續前進。這些野牡丹有的開著玫瑰色的花朵,有的則點綴著串串白色的漿果。


    當這群快樂的年輕人一度以為找不到他們的向導——西波藤時,他們是多麽失望啊!他們多次停下來,一定要從眾多的寄生植物中將它找出來。


    “在那兒!在那兒!”麗娜喊道,“我看見它了!”


    “你搞錯了!”米娜回答說,“這根不是,這是另外一種藤。”


    “不!麗娜說得對!”貝尼托說。


    “不!是麗娜搞錯了。”馬諾埃爾自然是向著米娜一邊的。


    就這樣,一場嚴肅、持久的爭論開始了,誰都不願讓步。


    於是,貝尼托與同行的黑人分別攀上西波藤纏繞的樹枝,以便找出它的真正去向。


    然而,要想在這片叢生的植物中找出那根西波藤,無疑是難上加難的。這裏不僅有長著尖刺的單子葉植物“卡拉塔”,還有一種大如手套、開著玫瑰色花朵、上端花瓣為淡紫色的蘭花;更有一種名為“翁希迪耶姆”的植物,這種植物的枝葉交錯纏繞,好似一團被小貓弄亂的毛線!


    隨後,西波藤又垂到地上繼續蜿蜒匍匐。要想在地麵眾多的植物中分辨出西波藤又是多麽困難,在這些植物中,有石鬆、有葉子寬大的“埃利利妮婭”、有樹冠為玫瑰色的“加裏昂德拉”、還有一種名為“裏普薩爾”的植物,它像裹著一根電線那樣繞在西波藤外麵。西波藤時而鑽入大片白色牽牛花的蔓莖裏,時而在香草的粗莖下匍匐,時而又穿行於西番蓮、蘋果樹、葡萄藤的嫩枝以及各種長匐莖中。


    當幾個年輕人重新找到西波藤時,他們是多麽高興啊!因為這樣他們又可以繼續中斷一時的散步了。


    他們就這樣走了一個小時,卻仍然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快要走到西波藤的盡頭了。他們使勁地搖著藤條,可它卻巋然不動。成百隻小鳥驚得振翅飛起,若幹隻猴子忙著從一棵樹逃竄到另一棵樹,仿佛要為他們指路一般。


    若是有矮樹叢擋住了去路該怎麽辦?沒關係,他們會用砍刀殺出一個缺口,然後從中鑽過去。有時,他們會遇到一塊長滿綠色植物的高大岩石,西波藤象條蛇一樣從上麵匍匐穿過,於是他們便攀上並越過岩石,然後繼續趕路。


    很快,在他們麵前便出現了一片開闊的空地。樹木的生長不可缺少陽光與空氣,在這片空氣更新鮮的空地上,孤零零地立著一棵典型的熱帶樹種——香蕉樹。熱帶地區的居民常以香蕉為食。根據洪堡特教授的觀察,這種樹“在人類文明起源時就已經與人類作伴了”。上麵綴滿花草的西波藤纏繞在香蕉樹高高的枝杈間,從空地的一端延伸向另一端,然後重新又消失在森林中。


    “咱們是不是該停下來了?”馬諾埃爾提出了要求。


    “不!一千個不!”貝尼托喊道,“在到達西波藤盡頭之前絕不停下來!”


    “可是,”米娜接過話茬說,“咱們也該考慮回去了。”


    “哦!親愛的小姐;再繼續走下去吧!繼續走下去吧!”麗娜央求道。


    “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貝尼托附和說。


    於是,這群冒失鬼便繼續深入森林。越往前走,森林便越開闊,這樣,他們走起來也比以前容易多了。


    西波藤斜向北方繼續蜿蜒前進,仿佛又要回到岸邊一樣。這樣,順藤前進就不像剛才那樣困難重重了,因為他們現在離河的右岸很近,而且要是回去的話也會很方便。


    又向前走了一刻鍾,在亞馬遜河的一條小支流前,有一道很深的溝壑,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一座由網狀的枝條組成的藤橋剛好跨過這道溝壑。西波藤在這裏分為兩支,好像這座藤橋的兩排欄杆一樣,從溝壑上麵穿越過去。


    馬諾埃爾想拉住米娜,他說:


    “米娜,快停下!快停下!既然貝尼托願意,那就讓他繼續走吧。咱們在這兒等他!”


    “不!親愛的小姐,來啊!快來呀!”麗娜叫道,“別害怕!西波藤越來越細了,我們就快走到盡頭了!”


    大膽的混血姑娘邊說邊跟在貝尼托後麵,毫不猶豫地踏上藤橋。


    “真是些孩子!”米娜說道,“來吧,我親愛的馬諾埃爾,咱們得跟著他們!”


    這樣,幾個人都通過了這座像秋千一樣晃晃悠悠的藤橋,重又深入參天大樹的穹頂之下,繼續前進。


    沿著河流的方向,順著這條永無止境的西波藤走了還不到十分鍾,幾個人便停了下來,這次停下來可不是毫無道理的。


    “我們是不是已經到了西波藤的盡頭了?”米娜問。


    “還沒有!”貝尼托回答說,“不過,我們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你們看……”


    貝尼托指著這條消失在一棵高大的榕樹枝椏中的西波藤嚷道。此時的西波藤正劇烈地晃動著。


    “是誰在搖動西波藤?”馬諾埃爾問道。


    “也許是一隻野獸,咱們還是小心點兒!”


    貝尼托說著,舉起獵槍,示意大家讓他過去。他向前走了十步。


    馬諾埃爾和兩位姑娘以及那個黑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突然,貝尼托大叫一聲,大家看到他撲向一顆大樹。於是,幾個人也快速奔向大樹。


    大家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幕慘景:


    一個男人脖子吊在西波藤的盡頭,正在掙紮著。他在柔軟得像條繩子般的西波藤上打了個活扣,剛才西波藤的劇烈晃動正是由於他在臨死之前的怞搐引起的。


    貝尼托一個箭步撲向這個不幸的人,並用砍刀砍斷了西波藤。


    這個上吊的人滑向地麵,馬諾埃爾俯身搶救他,如果為時不晚的話,也許還能將他救活。


    “可憐的人!”米娜喃喃說道。


    “馬諾埃爾先生!馬諾埃爾先生!”麗娜喊道,“他還有呼吸!他的心還在跳!得把他救活!”


    “我也這麽想,”馬諾埃爾回答,“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這人大約有三十幾歲,是個白人,但是穿得很破,也非常瘦,好像曾經受到過很大的痛苦似的。


    在他腳下,有一個空壺,還有一個用棕櫚木做的比爾拋開1,上麵拴著一個烏龜頭形狀的小球。


    1一種接球玩具,在一根小棒上用細繩拴一個小球,玩時將小球向上拋去,用小棒的尖端或棒頂的盤子接住。


    “上吊,上吊,”麗娜反複說道,“還那麽年輕,是什麽事把他推到這一步呢?”


    馬諾埃爾及時將這個可憐的人救活過來了,他睜開眼睛,重重地歎了口氣,“唉!”,毫無思想準備的麗娜嚇得尖叫了起來。


    “你是誰啊?我的朋友?”貝尼托問他。


    “一個差點兒吊死的人!”


    “可您叫什麽名字呢?”


    “等等,讓我想一下。”他邊拍著額頭邊說,“啊!我叫弗拉戈索,如果我還行的話,我很願意為您理發、刮胡子,還可以用我的手藝滿足您的各種要求!我是個理發師,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個最走投無路的費加羅2!”


    2費加羅:十八世紀末法國劇作家博馬舍的作品《費加羅的婚禮》中的主人公——一個理發師的名字。從此便成了理發師的代名詞。


    “那您怎麽想到要……”


    “唉!那又有什麽辦法啊!好心的先生!”弗拉戈索笑著歎道,“我當時真是絕望極了!口袋裏一個子兒也沒有,可我還得趕三千多公裏的路程,我可一點兒也沒辦法安慰自己!就這樣,我喪失了勇氣!”


    總體看來,這個弗拉戈索五官端正,討人喜歡。隨著他慢慢蘇醒,大家發現他原本是個開朗的人。他屬於那些流動理發師中的一員。他們出沒於上亞馬遜河岸,在各個村落中靠給黑人及印第安人理發謀生。這些黑人和印第安人,不管男女,都非常欣賞他們的手藝。


    而這個可憐的、不幸的、被人遺棄的弗拉戈索,迷失在這片森林,四十個小時沒吃上飯,於是,他一時犯起糊塗,後果嘛,您就知道了。


    “我的朋友,”貝尼托對他說,“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回伊基托斯莊園。”


    “啊!真的!太好了!”弗拉戈索答道,“你們救了我,我就是你們的仆人了!你們剛才真不該救我啊!”


    “嗨!我親愛的小姐!剛才咱們繼續散步可真是做對了!”麗娜說。


    “我怎麽也沒想到咱們會在西波藤的另一頭找到一個人!”貝尼托說。


    “而且尤其是一個處於困境、正在上吊的理發師!”費拉戈索回答。


    費拉戈索重又變得活潑起來。在大家告訴了他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他熱烈地感謝麗娜出的這個“順藤前進”的好主意。隨後,大家一起回到莊園。在莊園裏,費拉戈索受到熱情的接待,他再也不想、也再不需要重新開始他那慘淡的營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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