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嗣瞳孔微縮,目光落在謝敬敏身上,臉色格外的沉重。


    他沒想到謝敬敏居然如此聰慧過人,他什麽都沒有透露,卻還是能從自己的出現以及那些刻意中傷的語句裏看出他的處境,就這麽輕而易舉的就猜出了自己出現的其中緣由。


    謝敬敏這腦子還真就跟謝敬捷一樣,天賦異稟,究竟是誰說的謝敬敏是爛泥扶不上牆,與謝敬捷相比一個明珠,一個魚目,從而才會被謝氏送到遊京去自生自滅?


    一個有膽識有謀略又才智過人的人,居然是謝氏放棄的那個棄子,真叫人笑話。


    謝氏能出一個謝敬捷,謝敬敏又會差到哪裏去呢?


    他約莫是有些同情謝敬敏了,感歎他這波折的一生,都是為了他人做嫁衣。


    在謝文文看不見的地方,王令嗣的目光變了幾度,最後收了笑,略微帶著一絲震懾的說:


    “你倒是聰慧,但你多了這個腦子,對你來說並不是好事。”


    聰明人很多時候不是死於話多,而是死於太聰明。


    如今謝敬敏反正都是階下囚,翻不出什麽浪花來,王令嗣也無所顧忌,便承認了自己來此的目的。


    “謝敬捷扣了我父親,你猜,他是要拿下王家亦或者是漕幫,還是要用我父親來換你呢?”


    聞言,謝文文心中詫異,謝敬捷居然會扣了王白鶴,畢竟,走這一條路可謂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王白鶴身為官僚,等找到證據自不然的有的是人懲治他們,可對於謝敬捷來說,他的目的首當其衝的是潛藏在寧州的逆黨,然而,他卻選擇先動王家,雖然王令嗣說是謝敬捷扣了他父親,可這個扣,是什麽意思?是已經拿下了還是單方麵的扣留?


    謝文文不太清楚外邊的現狀,也不能猜到謝敬捷的心思,這個時候,他還想不出來謝敬捷走這一步究竟是有什麽目的,但總不至於還真就是為了自己吧?


    如果是這樣,謝文文並不覺得有多高興,相反的,他充滿了擔憂。


    在謝文文思考的時候,王令嗣在謝文文清澈的可以看得見他自己的倒影的眸光中惡劣道:“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


    謝文文不說話,不是默許了,而是壓根不想跟他對賭。


    能跟王令嗣打的賭,怎麽著都不會讓他落著好,這無疑就是一個火坑,誘騙著他跳呢。


    可他就是不答應,王令嗣也不會依著他就這麽放棄自己突然升起的惡劣的心思。


    他不是在跟謝敬敏商量。


    他自顧自道:


    “就賭,接下來,謝敬捷是要你這個許久未見又虧欠的弟弟,還是要寧州了。”


    他似乎很期待見到謝敬捷做選擇的時候,饒是才打起的主意,此刻就已經情不自禁的開始幻想那時的場麵了。


    謝敬捷要是選了謝敬敏,可就是功虧一簣了,大動幹戈的來到寧州,結果在寧州不僅沒有鏟除逆黨,還放虎歸山,謝敬捷回去怕是日子不會好過,而北境質疑他的聲音一定此起彼伏。


    他換取了謝敬敏,除卻得到了一個對謝氏頗有微詞的弟弟,好像失去的更多,是他的聲望,是他的能力,是他人對他的信任與擁戴,無論他失去哪一樣,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可若是他沒有選擇謝敬敏,以大局為重,棄之不顧,那麽,這出戲就更有看頭了。


    或許在那一刻,謝敬敏再也不會如今日這般波瀾不驚了吧。


    當王令嗣沉浸在幻想那一日的場景時,沒看到謝文文臉色沉了又沉,眼底早已經不複先前的平靜。


    他沒想到王令嗣居然會拿自己做賭注去逼迫謝敬捷做二選一。


    寧州和他,無論選擇哪一個對謝敬捷來說都吃虧,這不就是趁火打劫麽?


    他心底十分清楚,無論謝敬捷屆時選擇誰,王令嗣都不會輸,輸的人隻有謝敬捷一人而已。


    王令嗣既然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那到了那一日,謝敬捷不可能還不會知曉自己是誰,若自己隻是一個普通人,與謝敬捷毫無關係的謝文文,那麽,謝敬捷有可能還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寧州,對於自己,他想的也是為國捐軀後的體恤罷了,可若是王令嗣事先告訴謝敬捷自己就是謝敬敏了,這讓謝敬捷如何去選?


    他不知曉謝敬捷如今心底對自己的感情還有多少,是否還記得他,可他離開之時,謝敬捷也快成年,他不可能不知道謝敬敏的意義於他或者於王府來說算什麽。


    可能真的或多或少有所虧欠,也可能,僅僅如此。


    他其實也拿不準謝敬捷到時候會選擇誰,他不覺得自己會比寧州重要,但他害怕謝敬捷開始選擇。


    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他已經被放棄一次了,他害怕第二次的放棄,他害怕,他在所有人麵前再一次被放棄。


    他想,如果真被放棄,他或許,會後悔死了來到北境。


    饒是心底有多麽的慌張,可麵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此刻,儼然帶上了不屑。


    “嗬,拿我跟寧州比,王公子這賭約實在是毫無懸念,我區區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怎麽有寧州重要呢?”


    王令嗣不置可否。謝敬敏究竟有沒有寧州重要現在說不準,就算是沒有寧州重要,可若是他在謝敬捷的心底重要呢?亦或者是謝敬捷對他的虧欠勝過寧州呢?


    就算是謝敬捷沒有選他,不過經此一遭,也是膈應他了,想他扣押自己的父親震懾自己,自己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可他卻還偏偏說自己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嗬,若真是一個平民,他做什麽要替謝敬豐被抓?他做什麽要來寧州私下查探寧州的亂象?


    謝敬敏啊謝敬敏,你當真是比任何人都要嘴硬多了。


    “可你當年去遊京,不就是拿一個人換了北境上下的安心嗎?怎麽就比不得區區一座小城了?”謝氏用了謝敬敏一人換取了北境的十年的安定,以謝敬敏作為挾持,兩方都未步步緊逼,謝敬敏可是北境的功臣,要是謝敬捷知道了,那場麵一定很好看。


    看樣子,王令嗣是一定要如此行事了。


    謝文文勸不住王令嗣,也或許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結局,他能做的唯獨靜觀其變。


    “那王公子可要做好準備了,你會輸的。”


    王令嗣也沉沉的看著他,眼底並無對輸贏的在意。“輸就輸吧,我隻是很期待到時候的結果。”


    可想而知,屆時的選擇無論是什麽,都很難看。


    王令嗣就是拿準了這一個難看,他就是要逼謝敬捷,也是在逼謝文文。


    在他看來,這一切就本該與他無關,可他偏要摻和進來,既然如此,那就便做一個局中人吧。


    王令嗣沒有多與謝敬敏糾纏,反正他能說的都已經說了,不管謝敬敏在外表現的多麽沉著,他很期待他私底下的悲痛欲絕。而唯一遺憾的是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表情,挺遺憾的,畢竟對於謝敬的利用、欺騙,他覺得自己更想看到的是他身為落入自己手裏階下囚的害怕與緊張,不說要痛哭流涕,至少也要有點反應的,可他太平靜了,平靜到,讓王令嗣感到煩躁。


    張文義在外麵揣著手等到王令嗣出來,看到他時,原本還悠然的神情登時掛上了諂媚。


    “王公子。”


    他分明比王令嗣的年紀要大的多,與王白鶴的年紀相當,可此刻,在晚輩麵前卻伏小做低,卑躬屈膝。


    王家雖然不是漕幫的人,可對於漕幫來說,他們王家是最大的合夥人,也是他們登上雲梯最重要的一環,可也是他們隻要拆掉那一環,他們所有人都會摔得死無全屍。是而就算是他們漕幫最具有威嚴的老大,麵對王家的人都要帶上三分敬讓,其他人自然是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不敢得罪王家父子,不然就是自尋死路。然如今漕幫已經是為謝敬捷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當然,已經開始動手了,是而他們的處境是四麵楚歌,朝不保夕,若是他們想保全自己的性命,或許此刻還真就隻能指望王家的人了。


    而身為一堂之主的張文義其實並不用如此在王令嗣麵前伏小做低的,可他上了王家的船,就隻能看人的臉色行事,換而言之,他的命數如今是被王令嗣抓在手裏的。


    漕幫要推他出去頂罪,他自然是怕死不願的,也是那日謝文文在他耳邊提出要他拉王氏下水他才生出這樣的想法,但是,他並不是要拉王氏給自己背鍋,而是想讓王氏這棵大樹作為靠山給自己乘涼。


    但好巧不巧的是王白鶴給謝敬捷盯上了,今日王令嗣來,本意是尋他法的,他深知王白鶴被謝敬捷帶走,是拿準了他們的態度,而如今王白鶴在謝敬捷那不知生死,消息都傳不出,那麽王家必然也已經在謝敬捷的監視範圍內,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王令嗣如今的境況著實有些叫人勉為其難,他原本以為王令嗣不會答應在老大麵前保全自己,畢竟王家可不喜歡蹚渾水,這些年來,就算是與他們這些亂黨為伍都是暗中行事,人不知鬼不覺的,不敢叫人知曉,惜命的很,自然也更不會關心與自己無關之事,可是,王令嗣知道了自己手裏抓了一個人後就改變了態度。


    起初,王令嗣來到這裏本意是直接去見說得上話做的主的其他人,但寧州有謝敬捷坐鎮,那些人貪生怕死的不肯露麵,至於王白鶴如今的處境,他們更是愛莫能助。在他們看來,謝敬捷要的是他們漕幫眾人的命,至於王氏父子無非就是知法犯法,身為朝臣,或多或少有自己的門路,不至於像他們一樣,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要麽殊死一搏要麽就是等死了。


    碰了個軟釘子的王令嗣氣急,不說如今他們的境遇如何,為今之計是叫他父親的下落打聽清楚,不至於叫人死的不明不白,要是謝敬捷真拿他父親祭旗,嗬。


    也就是這個時候被張文義找了上來,一個小小堂主罷了,王令嗣並不願搭理,更何況這是他們漕幫內部的事情,跟他無關,誰想送死誰就去,可對方卻求到了他麵前來,其表明手裏有謝敬捷的一個把柄,其他人都不知曉,或許可以利用起來。


    王令嗣好奇對方是怎麽弄到了謝敬捷的把柄的,且謝敬捷那樣的人,怕是隻關心自家人,怎麽可能還會因為其他人而有所踟躕,但他跟謝敬捷背地裏也較了這麽久的勁,他總得知曉張文義究竟手裏有拿捏什麽東西以至於讓他有膽子敢找上自己尋求庇護,這才願意答應下來,可當知曉人是誰後,王令嗣的壞心情頓時一掃而空。


    的確是一個叫謝敬捷不得不重視的把柄。


    也是謝敬敏的出現,叫王令嗣發現,如今他們的處境有了轉圜的餘地。


    謝敬捷手裏可以捏住王白鶴,他同樣手裏捏住一個謝敬敏。


    接近黃昏的時候,當來人回稟說明王令嗣的去向,屋內幾人皆心知肚明。王令嗣到底是不比王白鶴,沉不住氣,不過是做一場戲就怕的鑽進了逆黨的老巢去。


    謝敬捷敲著圈椅的扶手,窗口投進來一束霞光,就落在他的桌案上。


    他叫百裏長洲一聲,百裏長洲把目光投向他,卻聽他說:


    “把王白鶴放回去吧。”


    王白鶴安然無恙,至於王家的下人是怎麽看到的有人不明死活的給樓裏抬了出去,是不是王白鶴全憑他們自己的臆測。


    之所以要弄這一出,目的就是做給王令嗣看的。王家如今還是王白鶴做主,王令嗣雖然睿智有本事,可到底還是年輕,王令嗣拿不準的主意還不是會找王白鶴決定,如今王白鶴一旦出事王令嗣就好似一隻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全然記不得王白鶴的告誡。是而,當王白鶴被謝敬捷扣住後,他當時唯一的想法就是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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