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在宮裏的那幾年早就學乖了,他最擅長的就是低頭,認錯,做一個唯唯諾諾的質子,可當時,當再次聽到回家的希望破滅後,他再也沒忍住氣性的衝著宋元昇置氣,他發了狠似的像是要把自己這一生所有的委屈都要撒在宋元昇身上。


    他斥責他的不信守承諾,斥責他的冷漠,總之,說了許多不過腦子的話,可,回回宋元昇都隻是靜靜地看著自己鬧騰,他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帶著帝王冕冠,高高在上又顯得不近人情。他每次來都隻是一聲不吭的看著自己罵他,饒是所有人都被嚇得跪地求帝王息怒了,謝文文也沒有意識到他那時說的究竟是何等的傷心言論。


    他實在想象不到,當時的宋元昇是怎麽一邊處理著前朝焦頭爛額的政務,還要有心思回來聽自己罵他的。


    那個時候,他無論何時,每次見他都是一身帝王的衣冠,耀眼得刺目,初時,他以為宋元昇是當了皇帝,就在向自己炫耀他的萬人之上的威儀呢,現在想想,隻因為是他根本就沒有空閑換身衣服就來見了自己吧。


    這樣的可能性,讓謝文文不知所措又陡然生出一股做錯事情的彷徨來。


    當年的宋元昇,定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吧。


    群臣的壓迫,萬民的請命,還有混賬的自己……


    他一直以為,自己才是那個最可憐、最無助的人,現在想想全是他的自欺欺人,宋元昇的處境可不比自己好上半分,身為新帝,登基就發生那樣的事情,放在任何時候都是不祥的征兆,對他的地位不穩,可他還要在那個時候頂著壓力不放質子離京,宋元昇啊宋元昇,當真是最一意孤行的那個人。


    謝文文很想抓來一個知情人問上一問,究竟是不是這樣一回事,可是他在這裏,哪裏還有個知情人能給自己說明當時的情景呢。


    宋元昇也是個沒長嘴的。


    可、說了,自己又能怎樣?


    與他重修舊好嗎?


    謝文文不知道。


    掙紮在當年舊事裏的謝文文喘息了口氣,思緒重新回到了苄安的大旱上。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弄清楚寶慶女子失蹤一案跟哪個地方有關係,他們也才好杜絕下個悲劇的發生。


    他喑啞著嗓子問:“那大旱三年,獻祭了多少個人?”


    三年,既要拜天求憐憫,又要拜龍王求雨水,怕是……


    掌櫃的也跟著搖頭惋惜,遇到這樣的事情,縱然再不願拿人命獻祭,可在無數人的存活機會麵前,父老鄉親們也隻得默許了這樣的事情發生。


    衛國的百姓們不是愚昧,他們隻是已經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了,非是帝王昏庸無道,其實這幾年來,皇上一直有在派人賑災,救濟難民,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慘絕人寰,可是苄安的百姓們不願意背井離鄉,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家園成為一片荒蕪的禁地,於是,一直在嚐試著用這樣罪惡的辦法試圖求得上天的憐憫,收回對他們的懲罰,布雨施救。


    “好像是七個左右。”


    七條人命,比起衛國這泱泱大國來說,的確不值一提,可,卻也是活生生的七條人命啊,是七個家庭的安寧,是苄安萬千人民想要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們希望下無辜受害的冤魂。


    謝文文卻還是不能明白,苄安同寶慶女子的失蹤究竟有什麽關聯?


    就算是苄安現在依舊大旱,依舊還在嚐試著用少女當做祭品而來求天降甘霖,可,為何要抓寶慶的女子?難不成苄安已經沒有合適的少女可以獻祭了嗎?可既然是獻祭,那麽寶慶的女子卻陸續的失蹤了二十多個,這樣龐大的一個數字,怎可能是一個苄安可以在短短時間就能造下的殺孽。


    “可是,就算是要弄人去苄安獻祭,抓幾個少女就夠了,為什麽一連失蹤了二十多個女子?”


    掌櫃的不說話,這其中的門道非是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可以想到的。


    而他能提點到謝文文到這裏,不過是鑒於他一片赤誠之心罷了,其餘的就要他自己去摸索了。


    “難不成是有人在借著苄安的大旱為非作歹?他們妄想用苄安躲過世人的眼?”謝文文能想到的隻有這一個可能,他們知道,苄安在拿女人獻祭,而為了一己私利便做上了這樣的勾當,為了不叫人發現,於是利用苄安做障眼法。


    苄安已經夠苦了,他們想要少女做祭品的心情他能明白,或許人已經麻木,可不會多造一分殺孽,畢竟,對他們來說,對祭品的要求還是很高的,可根據當地人提供的線索來看,失蹤的女子們並非局限於十三歲左右的年齡段,根本不是苄安需要的祭品。


    謝文文像是陷入了一條死胡同裏,不得解。忽然間,他抬起頭眼神犀利的看著掌櫃質問:


    “你為什麽要提及北境?”北境,對他來說,是一個禁忌之地,他想忽略都很難。


    他想不明白的是,掌櫃的為何要拿北境做切入點,要想說苄安大旱,便直說苄安便是,而他卻要繞到北境上,究竟是為了什麽?總不能是無話可說,信口胡說吧。


    掌櫃的看他如此緊張,啞了聲道:


    “我看你老是在打聽這些車隊,心想給你指個方向呢,省得你鑽牛角尖。你可能不知道吧,這些車隊,有一半多的都是從北境過來的。”


    這番話的意味說得叫人想入非非了。


    謝文文狐疑的看著他,北境疆域遼闊,人員複雜,當地的百姓們有經商的有參軍的,和耕種的,而這些經商的人不過是途經此地,又有什麽地方值得被人懷疑。


    “這不是很正常嗎?此地是為南北東西的樞紐,北境的人來行商經過貴地有何異議?”


    怎可因為人員多是從一個地方來的就懷疑到北境身上?這不是欲加之罪嘛。


    掌櫃的聽出了他話音裏的質問,有些莫名其妙道:“隻是好心提醒你,或許你可以把矛頭指向北境而不是一味的當無頭蒼蠅。”


    此話有冒犯到謝文文,縱然他再怎麽對北境諱莫如深,可也容不得有人質疑北境。


    這句話也幸得是他們之間隨便流傳,可要是在前庭官場裏,第二日就能叫遊京的監察差使去北境暗查了。


    謝文文突然就變了性情,仿若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他帶著一股惱怒道:


    “北境王軍為國盡忠,固守江山城池,就是懷疑我自己,我也不會懷疑北境!”


    謝文文紅著眼宣誓著自己的立場,也是在告訴別人,北境上下通正,絕不姑息養奸,更不會自己爛了根!


    掌櫃的被他這麽一通說教,有些不知所措。


    他算是小瞧了謝文文,隻以為是個性子綿軟的少年,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氣性,他不過是把矛頭指向了北境而已,也是有所懷疑,好心提醒他這個線索,可怎地就如此激動了。


    那北境滿地英豪,他也有所耳聞,他也不是疑心整個北境,要是有北境個別的心術不正之人打著北境的幌子為非作歹,也難保如此。


    他給謝文文的氣性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嘿!還是個脾氣大的小子,這麽相信北境?說一兩句就炸了?”


    謝文文不搭理他,腦子裏全然是此事牽扯上北境的事,他離開北境太久,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北境怎麽樣了,更不可能知道北境還是不是他記憶裏的好地方,可是,他還是堅信,北境一定什麽都沒變,更不可能為非作歹,做出這樣損人利己的事情。


    掌櫃的把自己的算盤拖回來,看樣子是要重操舊業了,不再跟謝文文閑聊。


    “罷了罷了,原也可能是我的臆測,算我的錯,給你賠個不是。”


    謝文文神情倦怠的瞅了他一眼,麵上有些為難,道歉不道歉的他倒不在乎,他其實也沒生誰的氣,就是自己聲音一時間不受控製高了點罷了,倒叫人平白誤會了。


    掌櫃的見他這副姿態,心底一樂嗬,到底是個少年人,什麽都寫在臉上了。


    他算著今日的收入,作不經意狀問他。


    “少年人莫非是從北境來的?這麽在乎北境的名聲?”


    謝文文撇嘴,矢口否認。


    “不是,錢都來的。”


    掌櫃的點頭,但卻還是問道:“噢~但聽你口音像是從遊京來的。”


    在遊京十年,北境的口音早就被同化了,這也是為什麽沒有人會猜出他是北境人了。


    謝文文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早年也去過遊京,一時好學,學人家說話,也學人家的高貴典雅。”


    聞言,掌櫃的一時間不說話了,因為他語塞。


    這簡直是他這輩子聽到的最惡震耳欲聾的笑話。


    有了掌櫃的做擔保,謝文文按照對那書生的印象,便向當地人打聽起書生的身份來,結果說了半天,找出來的人一個都對不上。


    那位東家看著謝文文,隻覺得他是在沒事找事,要不是看在城門口那家的老大哥的麵子上,他才不要浪費自己的時間向他泄露自己家的客人的消息。要是他們目的不純,因為他泄露客人信息的緣故導致了哪一方人成為被害者,日後他店的招牌可就給自己砸了。


    他指著樓下那端著一碟茴香豆的人,語氣不善道:“你們不是找書生?那不是書生?”


    謝文文看著那長衫中年,深吸了口氣,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和氣。


    “那是位正值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看著書生意氣,溫而爾雅,而這位……年紀也約莫著跟您不相上下了吧。”


    東家淡漠的盯著謝文文,合著半天要找的書生不是書生,就隻是看著像書生的人。


    書生不是書生還能是什麽,住他這的人,就沒他形容的那號人,他抬手攆人。


    “沒你說的那號人,你自己去前邊找吧。”


    就這樣謝文文無功而返,不得不往下一個地方繼續尋找。


    “這樣不行啊。”


    謝文文有些泄氣,這樣打聽起來是好比大海撈針……


    他們站在門口,無語的看著露出了魚肚白的天。


    天都要亮了,他們一點線索都沒打聽到,等會人多起來他們就不能這麽光明正大的找人了,不然給人發現了,早就跑得沒影了,哪裏還能等著他們抓到現行的。


    就在此時,背後響起那位東家冷漠的嗓音。


    “你們要是找人,我給你們指個地方。”


    “哪裏?”


    謝文文回頭看著那個麵露不善的東家,濃密的眉毛掛在額上,看著就不好惹,方才與他們交涉之時,也是神色不耐,似乎很煩他們這樣的外地人。


    東家負手而立,若非是覺得他們並非歹人,不然也不會叫住他們。


    “我想起來,東邊有一處租賃宅子的地方,專門給各地來來往往的商人旅客提供住處,它們不同於客棧,可分長短期住,隻是定金要比客棧貴上許多,在外地長留的人也相當於半個家,而且都是大院子,不比客棧擁擠嘈雜,也隱蔽。”


    沈胥拍腿大叫,顯然的一個事後諸葛亮。


    “對啊!住客棧多打眼啊!他們要是不想別人發現,一定是找一個不打眼的地方落腳!”


    謝文文用眼神製止了沈胥的失態,他們這副德行落在東家眼裏還得讓人懷疑他們是去找人麻煩的呢。


    “多謝!”謝文文道了謝,有種撥開雲霧見天明的感覺。


    這位東家看起來不近人情的,原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啊。


    雖然對他們的態度不怎麽樣,可卻也提醒了他們,說明至少人當真不似他表現出的那樣的冷漠。


    謝文文跟沈胥立即趕往東家提供的線索之地,到的時候,河邊已經有早起的人提著桶打水了。


    見著他們來,以為是來找地方的租客,好心的提醒:


    “這一片的房子已經滿了,要是找地方住先去客棧擠擠吧。”


    謝文文跟沈胥對視一眼,看來地方是對的。


    他也沒有說穿自己的身份,隨機應變跟著歎了口氣。“這樣啊……”


    語氣裏滿是遺憾,似乎真是來找地方的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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